從坡上回到家時,已是晚上九點多了,父親打發我、德軒弟弟和富霞姐到場部招待室住下。隻剩下他和媽媽兩個人的時候,他責備媽媽道:“秀蘭,不是我埋怨你,你怎麼就不理解我的難處呢?我給你的信中說得明明白白,讓閨女來辦理接班手續,你可倒好,把德軒也打發來了。這樣一來,可讓我怎麼辦?”
“振傑,你的意思我明白,我又不憨不傻,難道不知道你的心嗎?可你想過沒有,當富霞走了之後,我再看德軒時,咋還能忍心瞞他呢?孩子隻從十四五歲下學之後,一年四季臉朝黃土背朝天,跟大人一起幹活,我心裏過意不去呀。你也夠狠心的,這十個指頭那個咬住不疼?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心裏想讓誰接那是你的事,可我們當老的不能瞞著孩子吧?總得讓孩子知道這個事吧?”
“我咋能不知道這個理,”媽媽說的在理,父親的口氣也緩和多了。“兩個孩子一個指標,你讓我咋辦?本來我想好了,我回去跟德軒說,這樣雖然有些不公平,但隻能這樣辦了。如德軒所說,他還小,興許以後還有機會。你這下可好,把他倆都打發來,這三人照麵,咋讓我開口?讓這個接不讓那個接,我們有法說麼?”
“這家反正你當著哩,你沒看兩個孩子的態度,完全聽你的,你說誰接就誰接,當著他們的麵把你的道理講清楚,他們決不會有意見。”
“你這個人咋這麼糊塗?孩子懂事、講道理、能互讓是一回事,孩子心裏難受不難受是另一回事。我的孩子,我能不知道他們的渴望?所以,我咋能當麵對他倆說,讓你接,不讓他接?這不等於難為我嗎?”父親長歎一口氣,對媽媽說,“本來我打算我一個人麵對孩子,接受孩子的抱怨,那現在既然你來了,這人也不能讓我一個人得罪,你也得說說你的意見。”
媽媽聽父親這樣說,苦笑了一下,說:“一輩子都是你說了算,這一次倒征求我的意見了。”
“秀蘭,你別說這歪理話,這家裏的大事,還不都是你拐彎抹角最後說了算?”
“你咋能這麼說?我說了算?還不都是你的意見在先,我跟著讚同罷了。文康內招,明康還給人家,不都是你先決定好了的?”
“這兩件事,是禿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道理,我不說你也同意。可文軒的婚事是不是大事,還不是你拐著彎蒙我最後實現了你的意思?”
“好好好,滿打滿算就這一件事,那也是孩子的婚事,隻是我在你和孩子身上做了個選擇,這你就記一輩子啦?”
“那好,現在也是孩子的事,你說吧,讓誰接?”
“真的讓我說?”
“真的,這次全聽你的。”
“振傑,我也不會讓你全聽我的。但你既然讓我說,我就把我的想法告訴你,最後還是你說了算,我絕對聽你的。”
“好,你說吧!”
“讓我說----”媽媽話到嘴邊,看了看父親。
“你說嘛,反正就咱倆。”
“我說讓德軒接。”
“啥呀?”父親聽了媽媽的話,非常吃驚地說,“為什麼?”
“這原因呢就是富霞現在是大隊婦聯主任,這雖然不是啥大官,可不用一天到晚起早貪黑地下田地裏幹活。你不知道,這田裏活,不光累和髒,更重要的是名聲不好,因為沒收入啊?累一天掙那幾個工分,還值不到三毛錢。現在村子裏有一句順口溜是:‘學打球,學唱戲,千萬別學去種地,種地就是沒出息。’你長年不在家,每次回來就像住店一樣,不過幾天光景就走了,不是十分了解家裏的事。村裏的閨女好找婆家,可年輕小夥子打光棍的多的很啊。光咱村,一窩光棍的何止十家八家?”
“你說啥?一窩光棍是啥意思?”
“就是一家三五個兒子,大的三四十了,小的也二十多了,一個也沒找到媳婦。”
“有這樣的事?你說來我聽聽。”
“好,我說給你聽。這年歲大小跟咱歲數差不多的就有十一哥一家。他排行第十一,親堂叔伯兄弟有十一個,這弟兄十一個就有好幾個沒娶到媳婦的。還有書乾叔、萬全哥,多了。這比咱小的就更多了,像宏梁叔家裏,六個孩子,大的今年四十多,小的二十多了,一個也沒討個媳婦。這一家兄弟幾個一個都沒討到媳婦的這種情況雖然不多,可一家兄弟幾人有三倆個光棍的,可是河裏的石頭——有的是。”
“照你這麼說,德軒在家種地,連媳婦也難討下,是不?”
“當然,話也不能這麼說。去年到今年,給德軒提親不下十來家,都是因為聽說他爹一定會給他找個工作。其中有幾個德軒相不中,也有兩個他很中意。如果他能接你的班,孩子這事就能定下來。如果他不能接你的班,他中意了,可人家就不中意了,根本沒指望。”
“那富霞閨女怎麼辦?”
“富霞這些年當幹部不斷去縣裏、公社開會學習,見識也廣,有人給他介紹了個當兵的,是個誌願兵,就很不錯。現在找對象是‘一幹二兵三學生’,我想,如果這門親事能成,女孩子找個好婆家,一輩子不受罪就行了。”
父親聽了媽媽的話,沉默不語,隻是一個勁的在抽煙,陷入了深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