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這個老組長，父親也認識。他後來調到欒川縣供稍社任主任，表舅接他的組長職位。父親聽了之後，有點沮喪，對表舅說：“他現在又不在這。除了他之外，誰還跟馮師傅熟悉？”
“還真巧了，他在這。”表舅說，“他身體不好，來洛陽看病，正好在這兒。你們先在這等會兒，我去向他打聽一下。”
父親高興不已，說：“你千萬可別流露出什麼信息啊！”
表舅點了點頭，出了門。
一刻鍾後，表舅回來了，對父親說：“周大哥，事情有門了，主任把馮師傅家的住址給我了。”
“那太好了！”父親說，“這事誰也不要參與，你把馮師傅的地址給我就行了。”
吃了晚飯，父親悄悄地對表舅說：“我想設法見見馬書記。”
表舅說：“周大哥，你不說我也明白。不過這事，非同小可，你要當心。”
父親說：“文康也這樣勸我，但你知道我這個人的脾氣，咱們家幾件事上，包括你二伯家的成份（指我外爺）、烈屬認定和前些年鬧饑荒，都幫過咱們。他對咱有恩，現在他落難了，幫不幫是咱們的良心問題，幫上幫不上是咱們的能力問題。這事本來我不想告訴你，但我倆是老哥們，我不能背著你。但這事我絕不會讓你和文康插手，不能涉及那麼多人。我讓明康搭個手，明康是外地人，出事了一逃了之。看看馬書記能不能逃過這一劫，逃過了，是他的造化，如果不成，我總算盡心盡力了，咱問心無愧，證明咱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人。你知道這是我做人做事的原則。”
“周大哥，你別說這麼多了，我知道你的想法，你就說需要我做啥吧！”
“你和文康在這等著，有啥事我會來跟你們說的，如果今晚我和明康沒回來，文康，你天亮之後就直接回欒川，後邊的事就甭管了。”
表舅見父親主意已定，也不好再說什麼，因為他們知道父親的脾氣和性格，他看準的事，沒有誰能說服得了。
父親和明康表哥開著卡車，從表舅那出來，進入市中心區。
時值初春，猶是寒冬一樣的冷，寒風像洪水一樣，沿街飛速奔流，衝刷得街上塵土一團團激蕩起來，帶著力道，劈劈啪啪地打向兩邊房子的玻璃窗戶。街上很少有行人，路燈昏暗，且有的亮有的不亮，致使光明與黑暗之間間隔很遠。偶然一輛自行車駛過，或者一兩個行人匆匆走過，拖著很長的影子，都如怪物一般。街兩邊住戶也少有亮著燈的，想必都早早的入睡了。隻有行道樹，雖然幹瘦幹瘦地立在寒風中，一動不動，卻呈挺拔向上之姿態，在寒風裏昂首呼嘯著，彷佛是在呼喚著什麼。
父親讓明康哥把卡車停在離馮師傅家不遠的地方，他自己直接去敲響馮師傅家的門。
馮師傅開了門，父親沒等人家請就進到屋子裏。
“你就是馮師傅吧！”父親邊進邊問。
“你是？”
“我叫周振傑，與馬書記就是馬專員解放前就相識，我想向你打聽一下他近來的下落，可以嗎？”
聽到父親的報上姓名，馮師傅沉吟了一會兒，是的，這個名字他不止一次地聽說過。很快，馮師傅熱情起來：“周振傑，我聽過，馬專員多次說起這名字，好像還是趙副省長和馬書記的救命恩人。快來屋裏坐吧。你怎麼找到這兒的？”
“我打聽的，真不容易呢。”父親坐了下來。
馮師傅給父親倒了一杯開水，說：“哦，我想起來了，你不就是欒川運輸站的周師傅麼。這麼大老遠來，沒吃飯吧？先弄點飯吃。”
“不用，吃過了。你知道我？”父親說。
“記得幾年前馬專員，那時還是地委副書記，一大早他安排我等他通知，通知我去送你，我已把車開到樓下了，你硬是不坐。我在車上，你沒看見我，但是我看清你了。還那麼精神啊。”
父親一聽，知道他對馬專員是忠心的，便開門見山地說：“不行了，今年以來，親友們不少都遭了秧，光生氣，精神也就差了。馮師傅，當年的事，謝謝你了。我今天來想通過你打聽一下馬專員的情況。”
馮師傅一聽，臉色突然凝重起來：“周師傅，你來時可有人看見？”
父親搖搖頭說：“我很小心，卡車停得很遠，我步行轉幾個彎來的，沒有人看見。”
馮師傅又站起身來看看窗外，外邊一片漆黑。
“你打聽馬專員什麼事？”
馮師傅不僅沒有正麵回答父親的問題，反而問父親，父親心裏想，這馮師傅大概知道些情況。
“馮師傅，我這個人不識字，但認準一個理，就是做人要講良心。想當年，馬專員給我們調撥糧食，救了我們運輸站幾百口子的命，冒了那麼大的風險。聽說後來為此事他還寫了檢討。這份恩情，我一定要報達。聽說他近來被造反派鬥來鬥去，蒙了大難，我想幫他渡過眼前這一劫。”
馮師傅看父親很激動，他被父親的一片真情深深打動，說：“周師傅，這年頭，像你這樣知恩圖報的人真的不多了。可你知道救馬專員是要冒很大風險的，而且也不容易啊。”
“我知道。”父親點點頭。
“周師傅，你當年就救過馬專員的命，是嗎？”
“那是過去了，咱不提，要緊的是眼下。”
“周師傅，你打算怎麼救人？”
“辦法我也說不清，一句話，如果能打聽到他在哪，我準備偷偷把他弄到外地藏起來。”
“能藏多久？”
“我也不知道，藏到沒有造反派害他為止。”
“周師傅，這場文化大革命史無前例，從中央到地方揪出一批走資派，看這形勢，馬專員恐怕日後也翻不了身。你沒看，中央二把手劉少奇都已被打翻在地，再踏一隻腳，讓他永世不能翻身，還被定為大叛徒、大內奸、大走資派，已被開除出黨了。你救馬專員一天兩天可以，你能救他整個後半生嗎？”
“馮師傅，世上的事很難說得清，所以，暫顧明天後天，明年後年怎麼樣，誰知道呢？我想當麵問問他怎麼辦。”
“周師傅，想當年你救他時，是共產黨和國民黨之間的鬥爭，現在不同了，現在是共產黨內部的路線鬥爭，可能比那時還殘酷。”
“馮師傅，說起當年我救他時，國民黨中軍隊的勢頭正旺，我也看不出他將來能不能打敗國民黨，我隻一個念頭，他是我朋友的朋友，兄弟的兄弟，他是個好人，他那一夥人一心一意為窮人想辦法謀生路，他們都是好認。我兄弟一句話，我朋友一句話，我就上山了，國民黨的騎兵連就撲空了。現在還是那樣。我不管他今後能不能翻身，我要救他，因為，他仍然是我兄弟的兄弟，他是好人。何況，這個好人還救過我和我的同事、我的家人的命，我要報答他。”
“周師傅，你真是像馬專員說的那樣，是信得過靠得住的人。我告訴你吧，馬專員現在已是生命垂危、命懸一線了。”
“怎麼回事？不是聽說被那個縣的造反派揪去批鬥了麼？”
“是啊，這半年他基本上是天天被遊街，夜夜被批判，在批鬥中還經常被造反派扭打、折磨。這還不算，更慘的是他夫人也被打成走資派、反革命，她不堪折磨和侮辱，一個月前上吊自殺了。 他唯的一個兒子聞迅後去找造反派拚命，把造反派頭頭的辦公室澆上汽油給燒了。幸好沒有燒住人，但造反派說他是報複殺人，把他抓起來了，至今沒有音訊。這些事，造反派並不跟馬專員說，馬專員也不知道。前天，造反派頭頭把我叫去，說讓我把這些告訴他。我去見他，已經氣息奄奄了。我就對造反派頭子說，他現在已成這樣了，咋能告訴這些消息，這不是讓他死心嗎？造反派頭頭說，就是要把他氣死，反正他已是頭頂生瘡，腳跟流膿——壞透的人了，就讓他去和他老婆見麵吧！我說，他這麼快死了，你們也沒得批鬥的了，他的流毒也不好肅清了。我不能說，要說你們自己說，這人氣死了，責任不在我。我本來想給他弄點吃的，他們不讓，說他們領導有指示，不允許別人給他任何東西。我說，我不過是一個司機，曾經跟過他，工作需要而已，又沒個人情義，他餓死了是你們的責任，跟我沒關係。他們認為我說的有道理，讓我走了。”
“你最近幾天看到他沒有？”
“沒有，但我知道他被關的地方。”
“你能帶我去嗎？”父急切的說。
馮師傅點點頭說：“可以。”
父親隨馮師傅出了門。一陣寒風襲來，他們兩個都打了一個寒戰。街上一個行人也沒有了，昏白的路燈光灑在街麵上，使路麵呈現慘淡的灰色，死人臉一樣。馮師傅帶父親穿過大街小巷，來到馬專員被關的地方。馮師傅指指前邊的大門，說，“就在這個院子裏。這兒原來是地區招待所，文革開始後，紅衛兵造反派把司令部安在了這裏。進去大門，有一幢兩層樓，樓後邊還有一個院子，院子裏有幾棟別墅小洋樓，是當年給蘇聯專家建的。馬專員這在這幾幢洋樓中的一幢裏關著，具體那一幢我也說不清楚。要不咱們進去找找？”
父親一把拉住馮師傅說：“馮師傅，你就不用進去了，你給我領到這，你的任務就算完成了，剩下的活我來做。你在這裏到處都是熟人，我一人外地人，誰也不認識，好行動。再者，這件事，我也不想把你拖太深，不出事便罷，出了事，我一人扛著就行了。”
馮師傅見父親態度真誠，便點了點頭。
“馮師傅，咱們後會有期。你回去吧，如果明天你聽到馬專員失蹤的消息，心裏清楚就行了。”
馮師傅緊緊地握住父親的手，深情的說：“周師傅，我沒想到現在還有你這樣的好人，你就是今天的俠客，馬專員如能活命，我們喜歡他的人都會萬分感激你。”
“馮師傅，你可別說這話。馬專員是好人壞人，救他是好事壞事，北京的毛主席同意不同意，這些我全不知道，我隻知道一條，知恩必報！馬專員能救不能救是我的本事，救了救不了是他的造化。”
父親與馮師傅分手，並沒有直接進招待所，而是繞著圍牆轉了兩圈。大門和圍牆並不高，他盤算了一下，便回到明康哥汽車旁。當他走近汽車時，吃驚的發現旁邊還放著一輛自行車，他爬到駕駛座，看到表舅和文康表哥也在裏邊坐著。
“你們倆怎麼也來了，我不是說不讓你倆來嗎？”
父親的口氣裏有幾份驚奇，更有幾分責任備。
“周大哥，你走後，我和文康商量，這件事，非同小可。”
“你們放心，我不讓你們二人來，就是因為知道這件事不簡單。而且，正因為我拿不準是好事是壞事，才不讓你兩個參與進來。況且還不知道能成不能成。我隻是要盡最大努力，報一個人恩情，好讓良心安頓下來。”
“大姑夫，我和我四叔（指斌泰）商量過了，俺倆一致認為這是件好事，馬專員在欒川那幾年，為老百姓做的事，有目共暏。”
“你們不知道，這場文化大革命是毛主席老人家親自發動和領導的，他親自寫大字報，把中國最大的走資派劉少奇揪了出來，這樣，省裏，地區，縣裏，鄉鎮，都在層層抓層層揪，連村子裏也都有走資派。咱們救的馬專員是洛陽頭號走資派，會是好事？”父親沒等文康表哥把話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
“周大哥，你和明康走後，我和文康商量了，馬專員是好人壞人暫時不管，這算是你的事，我倆能袖手旁觀嗎？”
“斌泰，你的心思我明白。日後怪罪下來，我一個人頂住，就完了，何必讓你們跟著遭災呢？”
“周大哥，你別囉嗦了。我和文康既然來了也就不怕，大不了跟你一塊吃官司蹲大牢。”表舅說，“你快把你打聽到的情況說給我們聽聽吧。”
父親看了看汽車旁的自行車，又看看舅舅和文康表哥，心裏充滿了感動，把剛才和馮師傅一塊去招待所的經過跟他們說了一遍。
“你準備怎麼辦？”表舅問父親。
“說實話，我也沒有很妥帖的辦法，隻是想和明康一起去，我們倆翻牆過去。”
表舅搖搖頭說：“不可行。地區招待區我去過多次，裏邊的別墅有十來棟，當年蘇聯專家來幫咱建拖拉機廠、軸承廠、玻璃廠，就住在裏麵。你又不知道馬專員被關在哪一棟，更何況他現在已經重病纏身，你們倆進去容易，出來可就難了。”
“我一時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隻能抱著試試看碰運氣的想法，你這樣一說，我剛才的想法是不行。”父親無奈的說
表舅又問了文康幾句後，便形成了一個大膽的、也是完美的、更是唯一的方案。
當父親聽完表舅的方案，大喜道：“斌泰，你可真行。”
“四叔，這簡直就是電影裏的故事，”明康表哥也高興地說。
就這樣，父親和表舅四人驅車來到地區招持所，在招待所大門口摁響了汽車喇叭。
隨著“嘟嘟”的喇叭聲，招待所傳達室的門“吱扭”一聲打開了，從門裏出來一位門衛，來到大門口，問道：“誰呀！”
“我是欒川縣東風造反派總部的。”文康哥和表舅胳膊上帶著紅袖章，從車上下來，站在大門外。招待所門衛把大門打開了一條縫，站立縫中說：“你們有什麼事？這麼晚了？”
“我們是來揪鬥走資派馬xx的，早上出來，路不好，這麼晚才趕到這兒。這是介紹信。”
文康表哥說著，從兜中掏出一張蓋著紅印的證明。文康哥是欒川郵電局造反派中的小頭頭，常去欒川縣造反派總司令部申請介紹信用，大事小事都去開，後來司令部煩了，幹脆一次多蓋些空白的給他，登記一下就行，免得來回跑。
持有司令部的介紹信，可就到處暢通無阻了。那年頭，紅色大印一蓋，基本走遍天下，到一個地方，連食宿都得管。所以，就是因為文康哥手裏有幾張空白介紹信，表舅才將計就計，想出了這個辦法。
“介紹信我就不看了，我要告訴你的是，這個馬××已經快不行了，這幾天不像前些時，前些時無論那個縣、那個地方來揪鬥，拉出去就行了。他現在臥床不起已有十來天了，誰來看看都一搖頭走了。前幾天地直司令總部想讓馮師傅把他領回去，老馮都不幹，為啥？快死的人了，怕擔責任。看來你們也要放空了。”
“怎麼？他在欒川任縣委書記多年，走資本主義道路，犯下了滔天大罪，欒川人民強烈要求把他揪回去，進行批鬥，肅清流毒。你不讓揪他去欒川向人民謝罪，啥意思？”表舅慷慨激昂的說。
“不是我不讓你們揪鬥，而是他已是快死的人了。不信我帶你們去看看。”門衛說。
“媽吧，如果他真的是臥床不起，我們也不勉強。”表舅暗中高興。
招待所門衛打開了大門，明康哥把車開到院子裏。父親、表舅、文康和明康四人隨門衛到後院別墅區，打開了關馬專員的那座別墅。
父親第一個進到屋子裏，見馬專員躺在牆角裏的一張席子上，龜縮成一團。聽到有人進來，手推了一把被子，把頭從被子裏伸出來，睜開眼睛，一看見是父親，張嘴想說什麼，父親急忙擠眼，給了他一個信號：“馬××，我們是欒川縣東風造反司令部派來的代表，奉造反司令部指派和欒川革命群眾委托，前來帶你回欒川接受批判。聽說你身體不好，是真的嗎？你要老實交代。”
“是是是，我老實交代。我在欒川工作了近20年，現在想來，確實做過不少錯事，甚至犯下了滔天罪行，我願意回欒川去給全縣人民謝罪。隻是，我現在身體是有病，行動不便。但在臨死之前，能向欒川縣人民當麵謝罪，我也就無憾了。”
馬專員看到父親對他擠眼，又聽了父親的話，已完全領會了父親的意圖，便坐了起來，說。
“馬xx，我看你的身體沒問題，你可以到欒川去接受欒川人民的批判，我們天亮之後就跟地直造反司令部請示，帶你去欒川，現在你繼續睡吧！”表舅見機行事，迅速做出了決定。
父親一行從屋子裏出來，門衛重新鎖上門。
“同誌，我看馬××身體還可以。現在已經快兩點了，我們幾個就在車上打個旽吧，”表舅說，“等天亮再跟司令部聯係。”
“你們覺得他的身體還可以的話，就等天亮再說。不過，車上多冷啊，傳達室裏暖和，你們就進屋來吧！”門衛說。
“同誌，真謝謝你。這樣吧，”表舅對父親說，“你們到外邊看看能否買些燒雞和牛肉，再買幾瓶酒，我們就請門衛同誌喝幾杯吧。”
父親馬上領會了表舅的意思，說：“好。”
父親和明康二人上了汽車。
表舅和文康表哥隨門衛走進傳達室。
大約半個小時，父親提著酒菜回來了。
父親一邊把東西擺到桌子上，一邊說：“司機在車上睡著了。”父親買了切好的五香醬牛肉2斤，燒雞兩隻，油炸花生米一斤，豬肝二斤，用報紙一墊，擺在桌子上。又打開了兩瓶杜康大曲，還有兩瓶也放到桌上。
表舅用茶杯把兩瓶酒一分為四，一杯半斤，說：“師傅，來，為毛主席親自發動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勝利幹杯！”
父親急忙拍手說：“實在對不起，我從來就滴酒不沾。你們慢慢喝，我喝茶。”父親邊說邊倒了一杯開水。
“那好，咱們三人喝。”
文康、表舅和門衛三人酒過三巡，就把半斤酒裝到肚中了。然後開始猜拳行令，不到半個小時二斤酒就沒有了。文康表哥又打開了兩瓶。這時候，門衛師傅已經七分醉了，說話舌頭也短了，吞吞吐吐地說不清楚。表舅又跟他猜了個紅平不過。就是兩個人四杯酒，如果二比七叫平，如果四比零叫紅，二人繼續猜，直到了斷，才能跟其他人猜。
表舅是商品專家，對酒特別熟悉，酒量也大，拳也猜得好，門衛師傅哪是他的對手？連續給他來了個紅，等他把12杯酒喝下去，已經人事不省了。表舅看到時機已到，馬上把門衛兜裏的鑰匙掏了出來，遞給父親。
父親接過鑰匙，走出去到車旁叫上明康表哥，他倆一同來到別墅，沒費多大事便打開了門。
馬專員聽到門響，便睜開眼。
父親示意他不要做聲，讓他穿好衣服。明康哥把他身上的被褥簡單地折疊了一下，拖到外邊車上，父親背起他就出了門。明康哥又回來把門鎖上。父親和明康哥把馬書記放置到駕駛室右座上後，回到傳達到。見表舅和文康哥已把門衛師傅放到床上，桌上酒菜也收拾幹淨了。
父親將自行車從車上搬了下來，對表舅說：“你們倆還是騎車回采購組，文康你天亮之後就趕回欒川，我和明康去那你們也別問。”
就這樣，兵分兩路，各自行動了。
父親讓明康哥開足馬力，全速行駛，從洛陽東去，沿著國道，直奔鞏縣。不過兩個小時，他們就到了回郭鎮。父親看了看天，又看看懷表，淩晨四點，這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下了幹線公路，汽車駛入山村馬路，不僅坡大，而且坑坑窪窪，崎嶇不平，明康放慢了速度，車上馬專員吭了一聲，動了動身子，父親知道他並沒有睡著。
“馬書記，”父親還是舊稱呼，“你身子不舒服嗎?”
“振傑，我實話告訴你吧，說舒服是瞎話，但也沒有什麼大毛病。你想，整天像玩猴子似的牽來鬥去，沒病也被他們折騰病了。你告訴我，這是到了什麼地方？欒川嗎？”
“馬書記，這個地方你可想不到。”
“但我知道，你是在救我。當我在房間裏一睜眼，看見是你，我就知道了。所以，無論到哪，我都很高興。”
“我也實話告訴你，這馬上就到我老家了，我想把你安排在我家躲一段時間。”
“振傑啊，謝謝你救我。跟從前你救我和同誌們一樣，你還是那樣的俠義心腸啊。可這次不比二十年前了，那時雖有強大的國民黨軍隊突襲我們，可我有組織，有戰友，你把信送來，我們安全轉移，在轉移中團結奮戰，生死與共。這次恰是自家人害我，是組織搞我，我躲過初一，恐怕也躲不過十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