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54、運輸站的“文革”(1 / 3)

其實他不是生這些牲口的氣,這些牲口基本都是經他的手買來的,全是運輸站的有功之臣,每一匹騾子每一匹馬的習性脾氣他都了如指掌。其中就有當年第一掛大膠車上的大白騾子和棗紅馬。正是基於它們的貢獻,也因為父親與它們的深厚情誼,父親才堅持沒同意把它們賣給鄉下的生產隊,而是親自把它們養起來。這些牲口看見父親,真的好像兩歲的孩子看見媽媽一樣,溫柔聽話得不得了,它們從來不會惹父親生氣。

父親的心裏窩了一團無名之火。今年五六月份以來,從北京到地方,從城市到農村,全亂了套。先是破四舊,連深山老林中的寺院廟宇裏的神像都不得安生,被砸的砸毀的毀,接著是什麼大串聯,從工廠到學校到社會,全都麵目全非。揪鬥地富反壞,抓叛徒特務,造反派鬥保皇派,革命派攻造反派,拿槍動炮,跟打日本鬼子似的,竟是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後來又是揪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各級政府、各部門、各單位,原來的領導基本上全靠邊站,都由造反派來當家。這些領導不僅靠了邊,還一個個被打倒了,整天被揪出來,帶著高帽子,掛著木牌子去遊街。更讓他想不明的是,這一切竟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親自領導的、發動的。當年他老人家和老蔣鬥,把老蔣趕到了台灣,他做了皇帝,本來誰坐江山都不會把老百姓怎麼的,因為坐江山的人需要老百姓養活,可他老人家坐了江山之後,卻不斷的折騰老百姓。先土改,興師動眾的,沒有幾年又把土地收回去;接著是鎮反、三反五反、反右派、四清、小四清,現在又弄出個什麼文化大革命,就沒有消停過。特別是這一次,動靜那麼大,連欒川這大山深處的小縣城也如波上小船,飄搖動蕩起來。何止飄搖,簡直是從上到下翻了個兒。這劉少奇怎麼壞不清楚,可人家是國家主席,跟著他毛主席打江山半輩子,又是他的老鄉,想當年他老人家自己還說過:“三天不學習,趕不上劉少奇”,封給劉少奇的官比宰相都大,誰知今天他又親自把他揪了出來,說他是個大叛徒、大內奸、全國最大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他劉少奇當初如果說真是個壞人、內奸,你共產黨、毛主席能有今天?差不多江山還是老蔣的吧?

父親靠牆蹲在大青騾子和棗紅馬的對麵,一袋煙接一袋煙地抽,百思不得其解。想來想去,他得出了兩點結論,要麼是劉少奇鄧小平這些人變壞了,有野心,想篡權,真的幹了對不起毛主席他老人家的事,要麼是他老人家昏了或是瘋了,亂殺功臣,跟朱元璋一樣。可是,就算劉少奇他們有錯,你要整他們還不容易?為什麼非要這樣子,非把全國都搞得雞犬不寧、烏煙瘴氣呢?最可恨的是運輸站這幫年輕小龜孫,不幹正事,把好端端的運輸站搞得一團槽,自打上半年以來,汽車不開,馬車不運,幾百人整天圍紙上的“道路”問題瞎折騰,開這會,開那會,揪這個,鬥那個,跟紅了眼的狼似的,白天他還給他們大吵了一架。

運輸站的造反派司令就是他的徒弟。當年學趕馬車時是父親手把手教他的。這個人常惹父親生氣,趕馬車時經常打牲口,父親沒少罵他,甚至沒少用鞭子打他。因為父親對徒弟管教跟管教兒子一樣,極嚴,疼愛牲口也跟疼愛兒子一樣,極慈,曆來都是誰打牲口一鞭子,我就打你一鞭子。不發現不說了,一旦發現,決不輕饒。可父親對徒弟也極愛,真的像父親對待兒子一樣關懷備至。這個造反司令盡管常不聽話,但父親仍然非常關心他,六0年運輸站偷飼料事件,他就是其中的偷兒之一。他知道要被處罰,找到父親,苦苦哀求,任打任罰都可以,萬千請求不要開除,因為那年他剛剛定婚,如果開除了,這結婚就吹了。而父親正是聽了他的話才去找常站長商議的,不僅沒有開除他們,而且還去洛陽買糧食分給他們,解決他們的斷糧問題。這些年,這司令雖然大錯沒有,但卻小錯不斷。平日裏父親對他總是訓斥的多,表揚的少。他見父親也總是很低調,像個小綿羊似的。現在居然抖起來了,先是成立了什麼戰鬥隊,後又與縣直辦的造反派聯合起來,砸了辦公室的門鎖,搶了印和印盒。後來還把常站長揪了出來,說他是什麼走資派,一次又一次批鬥常站長。父親不止一次去找他,他開始跟多大的官似的,擺出天大的譜,一直避而不見。後來看躲不過去,就公開跟父親攤牌,說當今進行的是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是以毛方席為代表的無產階級革命派與劉少奇為首的資產階級司令部兩大陣營的殊死博鬥,是大是大非問題。常站長就是劉少奇的司令部在欒川運輸站的代理人,是一定要批倒批臭,含糊不得。他還說,以前是看在你是我師傅的麵上,既往不咎,從現在起,你如果還頑固地站在劉少奇資產階級司令部在欒川運輸站的代理人常XX一邊的話,我就六親不認了,我會以破壞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罪將你也打反革命,把你與常xx關在一起,並讓全運輸站無產階級革命派與你劃清界限。

父親聽了這番話,差點沒氣暈過去。他兩眼冒火,揮起手中的鞭子,朝著那司令徒弟劈哩叭啦地打過去。那司令的手下知道父親在運輸站的位置,也知道他和造反司令的關係,雖然那司令躲來躲去,卻也沒有給小嘍囉發什麼指令,自己先跑了。父親狠狠地抽過去三鞭子,但是都讓他躲過了,沒有抽著。

父親停下手中的鞭子後,隻聽那司令在遠處惡狠狠的叫道:“師傅,這是我最後叫你師傅。你如果仍然執迷不悟,可別怪我忘恩負義,這是一個革命造反派的原則性問題。”

“你這個王八蛋,從今天起,我就沒有你這個徒弟。”

父親本來找他除了常站長的事,還想要提醒他,現在是運輸站的當家人了,全站幾百人吃飯發工資是靠遠輸掙來的,是大事。整天鬧革命,揪來鬥去,砸爛這砸爛那,打打殺殺,總有一天這運輸站是要被吃空的,全站幾百人和他們的家屬喝西北風嗎?可話還未說,二人就鬧翻了。父親回到宿舍,晚飯也沒心吃,就對著大白騾子和棗紅馬發呆起來,直到深夜。大白騾子和棗紅馬雖有靈性,絕不會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幾十年的朝夕相處,當父親有氣沒地方出、有話沒地方說時,它們似乎知道怎樣幫父親來解悶消氣。這會兒,棗紅馬“咕嚕”了一聲,那大白騾子也心領神會似的對著父親噴了一個響鼻。父親抬起頭,看著兩位老朋友,見它們用溫柔目光看著他,仿佛在說:“咱們出去走走吧,別在這裏生悶氣了。”恨恨地說:“娘的,這幫雜種,還不如畜生。”

父親站起身,從缸裏舀了一盆水,分別讓兩個老朋友喝了幾口,然後把韁繩解下來,挽在騾子和馬的頭上,讓它們跟在自己的身後,說:“好吧,咱們出去散散步吧。”

出了門來到院子,一陣寒風吹來,父親不禁打個寒顫,連忙“籲”了一聲,讓老朋友站在那裏。他折身回屋,從自己的床上拿起兩床被子,他自己披上大衣,把被子搭在騾子和馬的身上。他們出了運輸站,朝後山走去。父親在前背手低頭走著,不說話,騾馬在後緊跟著,也無言。三位就這樣大約走了一個多小時,騾馬們自動停了下來。這是父親溜牲口的習慣,走到這裏就該要回去了。

父親在路邊的山坡旁小解,騾馬也撒了尿。

解完,騾子和馬準備返回時,發現父親坐在路邊的石頭上掏出煙袋又抽了起來,它倆知道這一抽少說也得半個小時,便站在父親身邊不動。

父親看著眼前的騾馬,十幾年前運輸站第一輛大車開運時的情景又出現在眼前。

想起那天的事,他又想起了馬書記,前些天聽人說也被洛陽的造反派揪了出來,說是洛陽地區最大的走資派,戴了高帽子遊街不說,還被關了牛棚,不知是不是跟我一樣,也幹起養牲口的活了。這消息開始父親根本不相信,後來他讓文康表哥去洛陽打探了一下,文康哥回來說消息不錯,馬書記確實被打成了走資派,先是隔離審查,寫檢討,後來因為態度惡劣,拒不認錯,被造反派打了,還打得不輕,開批鬥會時應是被強行跪在板凳上,造反派又一腳踢翻板凳,結果摔傷了腰,造反派仍不罷休,仍然每天拉他來出來遊街。

父親想,從永泰謊稱馬書記是自己的二表哥時起,他和馬書記認識已經20年多了,那時雖然對馬書記所做的事不怎麼了解,可馬書記確實是在為共產黨的這個的江山奔波不止,特別是解放後當欒川縣委書記的日子裏,開山修路、圍水庫、造良田、種山果、搞養殖、辦運輸站、加工廠、用山貨換糧食、賣木材購進衣食日用品,全為了老百姓,全都是好事,老百姓對他感恩戴德,上級也認可他的功績,提拔他到洛陽,先是副專員、副書記,後又提拔為專員,怎麼會一夜之間成了反革命,成了劉少奇的黑爪牙,成了洛陽最大的資產階級當權派了呢?父親想不明白,這馬書記也許連見都沒過劉少奇,怎麼會成了劉少奇的黑爪牙了呢?老常壓根就沒去過北京,一個芝麻大的運輸站長,也能夠得著當劉少奇司令部在欒川運輸站的代表?這都是什麼事呀?真是該敗了。

父親又是一袋煙一袋煙的抽。

騾子和馬踢踢蹄子,噴噴鼻子,提醒他天不早了,該回去了。父親抬頭看著天,掏出懷表看了看,已是夜裏十二點了。他收起大煙袋,對兩位老朋友說了聲:“走!”

三個老夥伴一路回到養殖場大院子。

父親把大青騾子和棗紅馬安頓好,這才睡覺。

過了元宵節,已是陽曆二月底了,按說已經是春天了,可天氣依舊十分寒冷。一天夜裏,父親遛馬回來,正準備睡覺,突然他聽到敲門聲。

父親開了門,一看是明康哥,驚奇萬分。“明軒-明康,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

“爹-哦,大姑夫,”明康哥進了屋,他告訴父親,“文化大革命開始後,渭南糧食局的造反派把局長打成了走資派,整天鬥來鬥去,我張伯伯經常挨打。後來,造反派不知怎麼知道了我爹的事,把我媽媽也揪了出來,整天把他們二人戴上高帽子遊街。他們都快受不了這種侮辱了,曾經幾次想自殺。我實在忍不下去了,就在朋友的幫助下,把他們從造反派那裏偷了出來,連夜把他們送到了鞏縣大姑那兒了。”

父親一聽,先驚後喜。他知道明康表哥去了渭南之後,張局長對他非常好,所以,在新的家,僅僅兩三個月就適應了。本來二妗子是準備讓他繼續念書的,可他一心想當兵。張局長告訴他,部隊上政審非常嚴格,即使當了兵想提幹也肯定不能少了學問,所以,讀書很重要,讓他考慮好。明康表哥覺得有道理,準備去讀書,可他一想到父親和媽媽的負擔,想想家裏我們姐弟幾個的情況,最後決定也不當兵、也不上學,先當工人掙錢,替父親和媽媽分擔些困難。二妗子看他主意已定,就尊重他的意見,給他在糧食局找了個工作。先是當糧庫保管員,後來學開汽車,半年之後,情況也熟了,環境也熟了,還交了不少好朋友。前三個月的工資,他全部寄給了媽媽。媽媽寫信告訴了父親,父親建議把這些錢寄給外爺和外婆,而媽媽卻說錢一分也不花,給他存起來,等他結婚成家時用。父親同意了媽媽的意見,又給明康哥寫信,叫他不準再寄錢,如果再寄就如數給他寄回去。明康哥知道父親的脾氣,錢是沒寄了,卻變成了衣服、鞋子等日用品,姐姐、弟弟、奶奶、媽媽都有份。為此,父親去了趟渭南,讓明康哥把工資分成四份:一份給外爺外婆,一份留在二妗子那,一份給媽媽,一份自己零花。並要求他,外爺外婆那,最少半年回去一次,一年兩次,回去時把錢和物品帶回去當麵給他們,不要寄。其實,二妗子和媽媽那兩份,隻是暫為保管,兩個媽媽,一個心思:給他存著,將來用。父親還囑托明康哥一定要對張局長好,尊敬他,聽他的話,學習他的做人品質。

明康哥記住了父親的話,所以,在他的媽媽和繼父危難的時候,毅然決定采取果斷的措施,解救他們。

“明康,你把你媽、你張伯他們送到你大姑那裏,真是太好了,”父親說,“隻是,那些造反派如果知道了怎麼辦?會不會追過來?”父親讚揚中又有擔憂。

“沒事,大姑夫,我張伯他想的可周到了。他給造反派留了一封信,說是他不堪屈辱,要到西方世界去找馬克思說理去。並說他在馬克思那裏等他們,等他們去了之後,要與他們在馬克思麵前當麵對質、辯論,讓馬克思評判,到底誰對誰錯。我把我媽他們偷出來,放到一個廢棄的糧庫裏住。第二天造反派來我家調查核實我媽我繼父是不是真的自殺了時,我和弟弟妺妺哭著向他們要人,鬧了他們三天。他們在城裏城郊也尋找了三天,沒找到人,就同我們說,你媽是曆史反革命,你爸是走資派,他們深知罪重畏罪自殺了,是死有餘辜。等我們找到屍體後再交給你們吧。

這樣又過了兩天,我看風聲已過,就晝夜兼程,把他們送到咱家來了。”

父親邊聽邊不住地點頭。他為明康哥的有膽有識而高興。

“那你現在準備怎麼辦?”父親問。

“本來,我想把爺爺奶奶接到渭南,一來為我們弟弟妺妹做個飯什麼的,二來我也怕爺爺奶奶那有什麼事。渭南那裏地主富農和走資派一樣,天天被遊街批鬥。現在看來不能實現了。可我去雷灣,沒見到爺爺奶奶,和泰叔叔說是住縣城裏了。我打算明兒個先去看看爺爺奶奶再說。”

“你想得很周到。你爺爺和你奶奶從今年春天就被你文康哥接來縣城了,住在郵電局裏。你爺爺奶奶和你大娘、你文康哥都是烈屬身份了,郵電局裏都知道,沒事。你文康哥因為是烈士後代,身份紅,還被推舉為郵電局造反派組織的一個小頭目。不過他隻是掛個名,從不參加打搶,也不參加揪人批鬥人。這些天他基本上三天兩頭來我這,我也不斷地去看你爺和你奶。”

“這我就放心了。”

“咱倆隻顧說話,你餓不餓,我做點飯你吃。”父親關切地問他。

“我在和泰叔叔那吃的晚飯,不餓。”

“好,你不餓我餓,這些天,跟造反派們鬥氣,食欲全沒了。我從早上吃的飯到現在還沒吃飯呢,剛才還不感到饑餓,現在聽你這麼一說,我很高興,感覺餓了。本來我想讓你住我這兒,等明天一早再去看你爺爺奶奶。”父親準備做飯,又放下了,說:“明康,我想起一件事,咱們馬上去見你文康哥,到他那之後跟你倆一塊說。”

父親坐上明康哥的卡車來到了文康哥家,敲開了他家的大門。

文康哥把他們請到屋裏,父親說:“文康,把你爺爺奶奶叫起來,趕快做飯,咱們仨先商量點事。”

文康哥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說:“大姑夫,奶發和爺爺已經睡了,讓——”

“大姑夫,我起來了,讓我做飯吧。”表嫂即文康的媳婦從臥室裏走了出來。

“不用,”父親對文康媳婦說,“你趕緊休息,明天還要上班。明康回來了,他馬上還要回渭南,想見見你爺爺和奶奶。我這些天隻顧著和他們那些狗崽子幹仗哩,沒有食欲。現在餓了,所以想讓你奶奶做點吃的。”

外爺外婆聽見說話聲,也都起來了。

明康哥急忙過來扶攙外爺。

外爺外婆看見明康哥,喜出望外,把他拉到身邊。

“爹,媽,既然這樣,你們三人先做飯吧。”父親對外爺外婆和表嫂說,“我和文康商量點事。”

“好,大姑夫,你想吃什麼?”表嫂問。

“啥都成,咋方便咋來。”父親說。

父親對文康哥說:“文康,你知道馬專員的下落嗎?”

文康哥搖搖頭,說:“前些天,我按你說的去打聽他的下落,他被嵩縣的造反派帶家裏批鬥去了。聽地直機關造反派總部的人講,近期要全地區巡回批鬥他。”

“巡回?這洛陽地區20來個縣,巡過來人還能活嗎?”

“大姑夫,你有啥辦法?”文康看著父親。

“文康,你爹和他的關係你知道嗎?”

文康哥點點頭。

“明康,”父親又對明康哥說,“你爹和馬專員之間或許有些恩怨,但那是國民黨、共產黨之間的什麼主義什麼思想不同造成的,這中間的是是非非我到現在也沒搞清楚——或許,看看今天這陣勢,我可以搞清楚了,隻是不能說。他們之間,絕無恩怨。他們不管信的是啥主義,都是好人,人品是一頂一的,還有你張伯伯,這些人是擱啥時代都會被人尊敬的英武仁俠之士。當年你爹犧牲自己保全一城百姓,張局長周濟窮人、解危扶困和冒風險脫仁人誌士出危難,前些年馬專員在欒川給老百姓解決那麼多問題,這些都證明他們是好人,是英雄。馬專員到洛陽後,離咱們遠了,可為了不餓死人,我去找他批糧食,他仍然冒著犯錯誤的風險幫咱們啊。現在,他有了難處,咱們不能袖手旁觀,這些天我一直在想這個事,苦於沒法。剛才明康的做法提醒了我,我想咱們三人現在吃點飯就上路,去找他,無論他在哪兒,也要找到他的下落,如果把他也偷出來,我想藏到咱們老家是合適的地方,你們倆說中不中?”

文康哥問父親道:“大姑夫,明康是什麼好法子?救誰?”

父親就讓明康哥把他偷張局長的事講了一遍。文康哥聽後,猶豫了一下,說:“大姑夫,馬專員的情況有些不一樣,他是高幹,無論在哪裏都看得很嚴,即使是到各縣去批鬥,也要在地直機關造反派總部那裏辦手續。”

“文康,我知道這事難度不小,但我想試試。”父親堅定的說。

“哥,咱大姑夫心想到那了,就幫他試試。我也同意去現場看看,或許有機會。”明康哥說。

“文康,你是不是有其他想法?”父親知道文康哥也是郵電局的造反派的小頭頭,或許有另外的辦法。

“大姑夫,現在的形勢非常複雜,這件事非同小可,如果露了,不僅咱們是要有大麻煩的,反而還會給馬專員帶來更大的麻煩。”

“我知道是要冒大風險的,但還能有什麼不冒風險又能幫幫他的好方法呢?”

“大姑夫,有一點你能拿準拿不準?拿得準,咱們就去,拿不準,我想拖拖看。”文康哥說。

“哪一點?”

“你認為馬專員值不值得救,值不值得幫。我看這文化大革命是從上到下一條線串起來的,是不是他也讚成這樣搞呢?隻不過沒想到會搞到他自己頭上罷了。”

“你考慮的有道理。我看老毛這次的鬥法不同於和老蔣鬥,老蔣有隊伍。劉少奇一派,弄到底他也不會把他們全殺光,也趕不出中國。我看這次是宮裏的鬥爭,不知馬專員站哪派,怎麼想的。”

“這就是我的疑慮。宮裏鬥爭說不上誰對誰錯。隻是,從古到今,這宮裏鬥,哪次不是敗的一方被滅九族?如果隻是眼前這一劫,我們能幫上的話,幫他一把還值,如果不是,而是你得勢鬥我我得勢鬥你,一旦幫不成,搭上我們一家,不合算。大姑父,說句實在話,當我知道我爹和我叔的情況之後,我對政治從來就沒興趣。我特別崇拜你,玩火不過火,圖個安寧。所以,咱們這樣興師動眾,弄不好會城門失火秧及池魚。我實在不想讓全家老小擔驚受怕。”

父親聽了文康哥這樣說,沉默了好一陣,思之再三,說:“文康,你說的在理。但馬專員對咱們有恩,咱不能不報。所以我就是想試一下。這樣吧,咱們吃了飯就去洛陽打探一下他的情況,如果咱們幫不上,也算咱們盡心了。下麵的事那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不勉強。”

文康就同意了父親的意見。

三人吃了飯,父親跟外爺外婆還有文康媳婦說:“我和文康去送送明康,大概得三天,你們心裏有個數就是了。”

父親和兩位表哥趁天還沒亮就出了城,直奔洛陽。三百裏山路,到洛陽已是下午了。欒川縣商業局、供銷社在洛陽有一個住洛采購組,是父親常落腳的地方。表舅常斌泰此時就是采購組的組長。說起這位表舅,實際上跟親舅一樣親。前麵已經交代過,他的父親和我外爺是親弟兄,他的媽媽又和我外婆是親姐妺,再加上他早年就和父親、大舅要好,所以,兩家走得特近。他家本在雷灣街上有個日用百貨商店,當年父親放排筏的時候表舅開始接手經營,解放後公私合營,就換算成股份,整體加入了國營商業單位,他自己也就成了商業局的職工,現在被派到洛陽,負責為欒川商業係統采購貨物。父親三人先把車開到采購組住的院子裏,表舅一見是父親三人,高興地把他們迎進屋子。

父親進屋剛落座就問表舅:“知不知道馬書記的近況?”

表舅說的和文康哥說的一樣,隻知道被下邊縣裏的造反派帶走了,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個縣。父親又問他能不能通過熟人打聽一下情況,表舅想了一會,突然說:“有了,馬書記剛從欒川調過來時,來過幾趟采購組,給他開車的馮師傅人隨和,我跟他見過幾次麵。後來,馬書記來的少了,也就沒見著了。采購組老組長,就是我的前任,跟馮師傅挺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