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發那天菲菲哭得不成人形,我當時胡亂安慰她,她朝我發飆:王小虎,如果照片貼到大街上,我就死給你看。著實嚇我一跳,平日見其性情開放,視身體如狗皮,想不到還有這麼烈的一麵,當下寬慰她說本人在南江混了三十年,自己沒什麼本事,可朋友們全是好手,接而張口胡吹,說他們在南江可呼風能喚雨,上接神靈,下諳鬼獸,黑白統管。菲菲非追問是誰,我挑了幾個時常出現在電視上的名字一番意淫,說張大朋,在市檢察院,知道吧,我爸的戰友,劉寶山,你聽過吧,從政經商,混得八麵玲瓏,一跺腳南江至少八級地震,知道什麼關係嗎,是我爸以前的同事,我小時候經常去他家玩,還有張一棍,拳打南城,腳踩北關,黑道天煞,一伸手,南江至少一個星期見不到太陽。聽得菲菲抖擻點頭,我則渾身發虛。
前天上街,發現路邊貼著一張照片,我嚇得直冒冷汗,慌忙撕下來,一看是尋人啟示,坐在路邊喘了半天氣。這日子又惶恐又無聊,約菲菲出來,她時常一聲不發把手機掛斷,又約老徐,老徐倒挺熱情,說我在打麻將呢,怎麼,想我啦?我抓著手機突然發現不知道要說什麼,感覺一切失色,茶飯無味。
下午實在無聊去書店轉了一圈,翻了幾本書,有一本比較有說頭,說女人三大職能,母性表現得最強烈,不求回報,無私奉獻,然後是妻子,有強烈的家庭歸屬感和責任感,最後是女人本體,這是最根本的,卻表現得最薄弱。此書還以論著上架,我覺得不可思議,十足的偽學術,這作者要麼是中老年婦女,要麼書呆子型男人,離群索居,簡直虛偽無知。當今格局翻樣了:女人是專職,母親屬於第二職業,妻子純粹是業餘愛好。有一次我讓學生以《我的媽媽》為題寫一篇作文,有一半的學生大發牢騷,說媽媽騰了空就打麻將,要麼找朋友喝茶,一天接多少個電話,還經常跟爸爸以外的男人約會,可以化一個小時的妝,沒十分鍾輔導他們做作業。有幾篇作文看得我都替他們的爸爸摩拳擦掌。全班大體行文如廝,隻有錢小朋寫得特別不一般,不過看起來太假了,說她媽媽長居深山,以樹窩作家,以鳥蟲下胃,以狼虎為伴,夏天貼樹葉,冬天裹皮草,他已經三年沒回老家,也不知道媽媽變成什麼樣子了,會不會餓死,會不會被猛獸吃了。看得我心驚肉跳,這不是活生生的野人生活嗎,這孩子定是動畫片看多了。批評這土疙瘩的機會我得抓住,把他叫進辦公室,我說錢小朋,你看看你寫的作文,我怎麼說的,要真實,要真實,不要亂編,你以為你是作家,你媽是野人嗎?他說我媽不是野人,我媽……我媽她……唔唔唔……竟然哭了,像個黑猩猩似的,一聳一抖著肩膀,哭得特別醜,全體辦公室老師都皺起了眉頭,我趕緊拂手把他打發走。
這幾天睡眠不是很好,頭疼得厲害,有一晚不知做了什麼惡夢,醒來時渾身汗濕,心裏慌裏慌張。仰頭一瞥,看到牆上的婚紗照,照片裏張茹一身白婚紗席地,手搭腿前,微笑著,嘴角邊還藏有一絲淺紋,使笑容始終帶著股冷味。拍婚紗照那天,我們特別開心,幾乎擺盡了姿態,取婚紗照的時候就不開心了,我指著其中一張說過:你看,張茹,你看,你這眼睛是不是像魚眼睛,這拍得是什麼東西,會不會拍啊。也真是黑店,一夥七八個人當即把我圍住,張茹怕惹事,連連拖我:算了,算了,我們走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