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1 / 3)

細心的看客可能要問,那天,楊鐵到底給安靜都說了些啥子呢?

原來,他計劃給曹專員、朱司令和侯政委請假,謊稱要和軍代表,一道去川東北邊和靠北邊的幾個縣,檢查工交企業的戰備和“三線建設”的工作情況,可能要耽誤一段時間。

這個理由是夠光麵堂皇的喲!而且,是根本就不容置疑的,原因就在於,行署生產指揮部工交組是管這條線的,事出有因,理所當然。

當然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他會當麵給三位老領導講清楚的;這個瞞不到他們,也用不著瞞他們的,他們是換了帖子、喝過血酒的拜把子兄弟呀!

但是,對那兩幫子的人就不一樣了,那些個造反派頭頭,咋個曉得他葫蘆裏賣的是啥子藥呢!

一家大小五口人,上上下下、忙忙呼呼的提前做好了各種準備工作。包括一大堆行囊也收拾好了,隻待安靜一聲令下,隨時就可以動身出發啦!

這前腳剛剛要走,曹專員就給他打招呼了,請不了假了,據說最近有大事兒了。他問啥子大事兒,曹專員答曰:鄙人也不知啊,反正你小子給我不要走就是了。

見此,他回家特地囑咐妻子一番,叫她把二妹子喊上,也帶上亮娃子、濤娃子。安靜懷揣著楊鐵寫給二位老人的慰問信和一些衣物,拖家帶口的,分別去涼山和蒼溪看望了自己的父母親大人...。

過了一段時間,那天是星期四,地革委政保組那邊打來電話,說是朱司令員要在某日過來傳達中央文件。目前,先傳達到縣(團)一級,要求保密,不要外傳,否則的話,以黨紀論處。

那個時候,誰要是被黨紀論處了,是一個非常嚴重的政治事件,誰也背不起那個沉重的政治包袱和黑鍋的。

楊鐵記得,已經是深秋時節,快要立冬了。

蕭瑟、冰涼的秋風,吹得街道兩旁的法國梧桐大樹,呼啦啦的作響,吹得那些枯枝殘葉落滿了大地。

那些被打成“五類分子”的人,手裏拿著長長的鐵掃帚,佝僂著腰背,踹著粗氣,正在來來回回的清掃果州的各條大小街道。

而打掃繭市街的一個老太婆比較特殊,據說姓雷,具體的名字他也搞不清楚了。說是她和葉劍英、鄧穎超、李碩君們都是原來中共黨的五大代表,彼此很熟悉。

就不曉得後來到底發生了啥子事情,有說她脫了黨,有說她回老家生娃兒,總之褒貶不一。也被作為“叛黨變節”分子,胸前掛著一個大大的黑牌子,勒令她每天在此打掃街道。

每當看到她老人家辛辛苦苦、兢兢業業,又力不從心、非常艱難的樣子,楊鐵同誌心生憐憫,心裏麵怪不是滋味兒。

他在心裏既問又想:這是啥子年代喲?這是怎麼一回事兒呢?中國共產黨第五次全國代表會議的代表,都淪落到如此地步,我們這些中壯年男人,遭受這點罪孽又算個啥子屁呢?

他抖了抖掉在身上的梧桐樹的樹葉子,一看,那上邊還有一根毛聳聳的、肥大的蟲子,緊緊的附在一張枯黃的樹葉邊。

還好,沒有掉在自己的頸脖子裏,要不然的話,那毒液要是粘在皮膚上,特別是腰杆上,那可不得了。不但四周都要起疙瘩、冒水泡,而且,渾身上下奇癢難受,還要引起高熱和高燒。

其實,那就是老年人通常所說的那個“蛇纏腰”。輕則,稍加治療,就可痊愈;重則,是要死人的喲!

來到專署小禮堂。

坐下一看,臨江地區地革委和生產指揮部的全部領導、各縣(市、區)革委會的領導、地區各部門的領導,基本上都到齊了。

大家都是被通知來的。主要聽取地革委主任、軍分區司令員朱世德同誌傳達中共中央文件的。

整個會場上,鴉雀無聲。

就是地上掉下一根針,人們都可以清晰地聽得到它發出的那十分脆弱的聲音,人們仿佛已經預感到,中國最近又出現了啥子大事情了。

因為,在那個特殊時期,聽傳達中央文件,已是幹部們的必修之課,當官的早已習以為常啦!就是那些個造反派頭頭們也熟諳此道。

這既是一種責任,也是一種榮耀,有那個舅子一般的普通老百姓,能夠享受到這個非常特殊的政治待遇呢?

也許是那些私底下,悄悄在自己的被窩裏,收聽過“美國之音”、蘇聯“中國之聲”和台灣“自由中國之聲”的人,已經曉得了在中國的最高領導層,出現了十分嚴重的爭權奪利問題。

他們故作鎮靜,但已心知肚明,就等上麵那些肥頭大耳的領導來宣布,以此證明那些來自敵人陣營的消息還是蠻可靠的。

在那個時候收聽所謂的“敵台”,那可是要冒坐監和殺頭之罪的喲!

但人就是那樣一個怪物,你不準搞的他偏偏要搞,你不準看的他偏偏要看,你不準說的他偏偏要說,你不準聽的他偏偏要聽,是出於好奇和好玩嘛?可能既是也不全是。

不光是那些一心一意反對共產黨的人,在偷偷摸摸地收聽敵台,以便獲取上級下達的指示和情報,從而發展力量,組織活動;就是那些一心一意擁護共產黨的人,也在偷偷摸摸的、千方百計的收聽敵台的廣播。

那十分強烈的幹擾電波聲,“嗤嗤嗤”的,一直響個不停,強烈地刺激著收聽人的大腦神經和耳鼓膜,令人難以忍受,但這還是阻擋不了那些膽大妄為的家夥們!

此時的中國,猶如密封的鐵桶一般,牢不可破,森嚴無比。用針插不進,水潑不進來形容,是再合適不過的啦!因為,從中央到地方,甚至於偏僻、落後的鄉村,所有的消息來源,都是由中央最高決策層嚴格把關的。

他們把握和掌控著全國所有的廣播電台以及《人民日報》、《解放軍報》、《紅旗》雜誌,人稱“兩報一刊”的報紙、雜誌以及地方上的輿論工具和行情。

你看嘛,國人所有的文化和娛樂活動,都被局限在《紅燈記》、《智取威虎山》、《沙家浜》等“八個革命樣板戲”裏麵,千篇一律,別無選擇。

所有的電影都是“新聞簡報”。偶爾也會放映一些經過嚴格政治審查的,反映紅軍時期、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年代的老影片,而且是看露天的“壩壩電影”,那也是少之又少的。

因此,在果城的街頭巷尾,不少對現實不滿的人,私下裏相互調侃道:“越南的電影飛機大炮,朝鮮的電影哭哭鬧鬧,羅馬尼亞的電影摟摟抱抱,中國的電影新聞簡報。”

不過,楊鐵同誌也有他不同的理解和看法。他認為毛主席的夫人———江青同誌確實了不起。你看嘛,她親自出麵抓的那八個革命樣板戲和兩個現代芭蕾舞劇《白毛女》和《紅色娘子軍》,那確實是太精彩了、太吸引人了、太教育人了、也太經典了!

你看嘛,無論是劇情的編排和設計,還是其中的台詞和唱詞,以及那些演員的表演和動作;在當今都是無與倫比的。今後,那個作者和表演者,要是想超越那些戲劇的話,實在是太難、太難啦!

但是,他也覺得劇中所塑造的那些英雄人物,個個都是“高、大、全” 的摸樣和“真、善、美”的化身,就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現代苦行僧一樣的。

人家說我楊鐵是英雄,那我這個英雄咋個還曉得偷偷摸摸的跑去和李莉老師發生性關係呢?戲上的那些男女英雄人物們,難道他們都不曉得撫摸做愛、生兒下崽崽了嗎?

不管有多麼聰明絕頂的人,有時候,總有犯糊塗的時候。一個看似很簡單的道理,也許他都要想上好半天,才會搞明白的。

走在大街上,無論男女老少,穿衣打扮,全是清一色的毛氏衣裝。要麼是灰色的、要麼是藍色的、要麼是黑色的,再有就是草綠色的軍旅服裝啦!

一些膽大妄為、缺乏家教的男女小青年,追求時髦,別出心裁。穿上緊身衣、綁腿褲,頭染黃發或頭燙卷發,腳上穿著一雙甩尖子高跟兒皮鞋鞋。勾娟搭背地在大街小巷招搖闖騙,東遊西蕩。

不是說當官兒的看不慣,就是脾氣火爆的造反派和一般的普通老百姓都看不慣。那不光是說你是美國的“嬉皮士”或“垮掉的一代”,也要給你扣上是大逆不道或“天棒”、“梭葉子”的大帽子,這就是文革年代,中國社會和百姓之現狀。

好在那個時候,也不知道是從哪個城市,那個好事者哪裏,開始暗地裏流傳開來兩本用手抄寫的小說《一雙繡花鞋》和《第二次握手》,它們或多或少的填補著人們內心的精神需求和心裏想象。

你看,在茫茫的夜色後麵,剛剛解放不久的霧都山城重慶,一個老更夫被害。英勇、機智的公安人員沈蘭,偵破此案時,發現了一夥暗藏和潛伏下來的美蔣特務分子。他們躲在陰暗而幽深的角落裏,像魔鬼一樣,蓄意製造混亂、破壞山城、炸毀山城的巨大陰謀。

讀後,不免使人心驚膽戰、渾身顫粟...。

而描寫大學生蘇冠蘭與丁潔瓊這對戀人,相愛、離別、重逢、再離別、留到京城獻身祖國科學事業的淒楚、委婉、動人的愛情故事。猶如一道劃破黑暗的閃電,使人們在冷淡、清涼的寒夜,看到了瞬間的溫暖;讀者為之感動、傷心、潸然流淚...。

這兩本反特和愛情小說,風靡一時。

雖然,在文革期間被稱為地下文學而列為禁書。但在祖國的東西南北中、黨政軍民學、不分男女老少,也不分保守派還是造反派,人們拿在手裏,如饑似渴,爭相傳閱,一睹為快...。

李莉老師就特別喜歡看《第二次握手》。捧在手裏,愛不釋手,百看不厭。她是讀了又讀,看了又看,一直看得茶飯不思、寢室難安、黯然神傷、獨自流淚…。

她一直以來認為,那就是描寫她和羅大維的。當然,在心靈深處,她還期待著與大維相逢,互訴離別後的衷腸...。

會議由侯政委主持。

他清了清嗓音,拍拍麥克風聽筒。“咚咚咚”的聲音,震得滿禮堂一陣空響,且刺耳難聽,底下也沒有反對的聲音,隻有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把自己的耳朵塞住。

“同誌們,現在我宣布幾條紀律...。”

下麵死一樣的寂靜,沒有任何聲音。

“第一,不要做記錄,第二不要向外傳達,第三呢,向老百姓的傳達要等地革委的通知,這是政治紀律,不得違反;下麵請地革委主任、軍分區司令員朱世德同誌傳達中共中央文件。”

朱司令員滿臉的嚴肅,一改往昔和諧、敦厚、親善的麵孔,仿佛是另外換了一個人一樣的。

“同誌們:剛才侯政委已經宣布了黨的紀律,我就不再重複了;下麵,我向大家傳達省革委剛剛轉發下來的絕密文件,請同誌們注意聽,不要議論。”

他頓了頓,即刻宣讀起來。

“中共中央,中發(1971)57號文件,中共中央正式通知:林彪於9月13日倉皇出逃,狼狽投敵,叛黨叛國,自取滅亡...。”

啊!林彪副統帥倉皇出逃,狼狽投敵!?

這猶如晴天一聲霹雷響,震得在場的每個人,目瞪口呆;而且是,個個誠惶誠恐、呆若木雞!

可能就連侯政委,這個機靈鬼怪的湖北佬,此時,也不願意聽到這個難以置信的消息的?

林彪同誌是何等的英明、何等的偉大呀!

他既是自己的老鄉,也是自己十分崇敬的老首長。而且,他還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親自選定的接班人啊,那是寫進了共產黨的黨章,寫進了國家憲法的啊!?咋個會是這個樣子呢!?

楊鐵聽了,同樣的也覺得渾身震顫了一下。

他用威嚴和警惕的眼光掃了掃四周,大家都是一樣的眼神,和他是一樣的神情,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但朱司令員又是在宣讀,經毛主席他老人家親自圈閱和批準傳達的文件啊,簡直是太不可思議了!

耳邊繼續響起朱司令員那婉轉、悠長的湖南話,臨江地區的一些老同誌,特別是原來解放軍十八兵團的人,是熟悉這種聲音的。

因為,當年胡耀邦同誌主政川北,在川北行署小禮堂做報告時,也是這種聲音。時而悠長,時而激越、短促,給人一種抑揚頓挫、揮灑自如的感覺,好像是一個傑出的演說家,在發表激動人心、鼓舞人心的演說一樣。

但是,今天聽到這種聲音,霎時,就使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仿佛是掉進了萬丈深淵,眼下一片漆黑!好恐怖、好恐怖喲!

最後,朱司令員接著宣讀到:“三叉戟在蒙古境內的溫度爾汗附近墜毀。林彪、葉群、林立果等全部燒死,成為死有餘辜的叛徒、賣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