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啊!
“毛澤東思想臨時聯絡站”的造反派組織,在頭頭王世均等同誌的帶領下,最終,以勝利者的姿態占領了整個果城。並在進出成渝公路、川陝公路的西山坡、桓子河、馬市鋪、中渡口一帶,構築了一道道鐵絲網、沙袋和堅強的、水泥碉堡等防禦工事。
但這還隻是一座空城,因為武鬥、派仗的原因,絕大多數普通老百姓,包括像楊鐵這樣有身份的人,都撤退到附近農村的火花、新建、華豐、文峰公社一帶去了,甚至於更遠的地方,以躲避武鬥和戰亂,給自己帶來的禍害。
“工農兵毛澤東思想指揮部”的造反派組織,一時間,在果城內外銷聲匿跡。楊鐵聽人說,這些人在頭頭彭先德等人的帶領下,大部分的人馬去了遂寧、射洪、廣元和附近的烏龍、盤龍一帶,過著投親靠友、走村串戶、東躲西藏、四處遊蕩的艱難、困苦生活。
這兩大造反派群眾組織,在一個叫盤龍的地方,進行了一場十分罕見的攻堅戰、拉鋸戰和大血戰。
“虎踞龍盤今勝昔,天翻地覆慨爾康;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
偉大領袖毛主席氣吞山河的詩詞,七律.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成了雙方進行激烈戰鬥的、巨大的精神支柱和宣傳口號,激勵著那些狂躁的年輕人,一撥撥地往前衝鋒陷陣、死不回頭。
結果,幾天打下來,雙方的交戰人員,死的死、傷的傷、殘的殘、逃的逃、頭上纏著繃帶,身上缺胳膊、大巴退的人多的是。
噩耗傳來,哀樂陣陣。
占據果城的“臨聯”派,將死者的屍體放在平板解放牌汽車上,披麻戴孝,高呼口號。他們拿著嶄新的“五六”式衝鋒槍和半自動步槍,對空開放,鳴槍示警,舉行了大規模遊行和示威活動,那場麵,實在是令人恐怖和咂舌。
小道消息說,這一仗,“臨聯”由於有本地一些駐軍在背後支持、撐腰,人員眾多、武器精良,傷亡的人員要少得多。而“指揮部”一派的人呢,由於他們多半是由工人和青年學生娃兒組成的敢死隊伍,武器少、訓練少,傷亡的人員大大超過了對方,死者有的收不到屍,有的隻能就地草草掩埋,身處異地,魂飄遠方。
那年頭,“臨聯”和“指揮部”這兩大派別,長期對立、勢不兩立。誰見了誰,都是仇人、都是敵人,恨不得把對方千刀萬剮、剁成肉泥,心裏才痛快、才解恨呢!
“指揮部”的人,由於長時期被“臨聯”的人,封堵在城區外,父母之間、夫妻之間、兄弟姊妹之間,隔山隔水、難以相見,完全失掉了聯係,音訊全無。
偶爾,他們這一派的人,要喬裝打扮一番,悄悄地潛入果城來刺探一下近期的各種情報、拿取一些生活上的急需用品,比如衣服呀、錢呀、香煙呀;吃的、用的東西呀,如大米、手電筒等等。
有一回,“指揮部”的人,回到城裏聯絡舊部人馬、打聽消息。結果,被“臨聯”的秘密偵察員發現了。一聲斷吼、一陣窮追猛打,攆得“指揮部”的人,屁滾尿流、慌不擇路。
連忙開著一輛殘缺破舊的“解放牌”老牙殼汽車,一路疾馳;由於速度過快,轉彎時,在一個叫大西門地方的下坡處急轉彎翻了車。身上所帶的玻璃燃燒瓶和手榴彈也發生了爆炸,造成了車毀人亡,沒死的傷員被緊急包紮後,送進專區醫院急診病室,進行救治。
死了的人,一命嗚呼;而搶救活了的傷病員,還要低頭認罪、進一步交代罪行和問題,備受摧殘和折磨。
整個事件,觸目驚心!
這就像是以往在電影、小說裏,描寫的我黨地下工作者,為了民族的獨立、祖國的解放事業一樣,赴湯蹈火、視死如歸、在所不辭吧!
從內心講,楊鐵是非常同情“指揮部”那一派的。
為何要這樣子說呢?因為,楊鐵本人就出身貧寒,而這些人呢,絕大多數又來自社會最低層的企事業單位,如工廠、農村、學校等。貧窮的人多、吃苦的人多,遭罪的人多,中國人都有一個傳統習慣,那就是———同情弱者、貧窮者;記恨富人、官人、腰纏萬貫之家的人。
“不恨寡,隻恨不均。”
所以,千百年來,中國這個封建社會就是這樣的,一個階級推翻另外一個階級、一個政黨代替另外一個政黨、一個政府代替另外一個政府、一個領袖代替另外一個領袖、一代人否定一代人、一個朝代否定一個朝代。所使用的手段全部就是造反、革命、殺頭、破壞,從古一直延續至今,從來就不曉得用改革的辦法和改良的辦法,而是采用革命的辦法,而革命是要死人的呀!
其結果呢?人,死傷無數,那些孤魂野鬼,遍布中華大地,而且都是內戰造成的;財,損失殆盡,無可計數,幾百年度難以恢複元氣;資源,浪費驚人,枯寂無邊;貧窮,自始至終,伴隨著災難深重的怏怏大中華。
“臨聯”這邊的人,絕大多數是來自黨政機關、社會事業單位的人員,包括那些個老紅軍、老八路、老幹部、大專院校的科技人員和知識分子,起碼在觀點上是站在“臨聯”一邊的的,在當地是中上層的人物,屬“當權派”。
但是,他頭腦是非常清醒的。
他時時刻刻都在想這個問題:在中國,這個英雄輩出、群魔亂舞的政治舞台上,一旦跟錯了人、站錯隊,將一錯再錯,前功盡棄,自己根本就沒有回天之力,何必去管這些閑事兒。
所以,他在思想觀念上,還是選擇了“臨聯”,但在實際行動中,他並未加入這個幫派組織。他有自己的一番邏輯,它不像自己下象棋那樣簡單,錯了,可以悔兩三步棋,重新來過,再殺一盤。
因為,他還曉得地委第一書記曾湘、專署李思德專員、地委第三書記任誌剛、也就是他叫的任叔叔、曹副專員那一大幫子已經被造反派奪權、倒台了的黨政官員和知識分子,他們暗地裏是向著“臨聯”這一派的。
不過,對那些造反派頭頭們,他們那幫老家夥則暗藏心機,另眼相看。
而地委組織部的張幼盛副部長、輕工局的江副局長、東方紅機械廠的吳友貴主席等人和工交係統裏的那一幫小混混,還有被他撤過職的林春年、唐富貴加入的都是“指揮部”。
表麵上,他們這些老革命,對兩邊造反派都是一副客客氣氣、逆來順受的樣子,但在內心深處,卻是心生嫉恨的,一個主要原因就是:一覺醒來,自己不明不白的,就被人家造了反、操了家、革了命、奪了權呀!
這口窩囊氣,何時何地才能夠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