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裏,風光正好,禦好一襲白紗裙坐在梨花樹下,漫天梨花飄落的刹那,禦好莫名的就想起墨螓卿,那個和自己爭鬥了半生的女子,禦好依稀記得,她也是在這個最美好的季節裏離世的。
東去春來,萬物欣欣,天地錦繡,禦醫曾說她活不過那個冬天,可是此刻,她依然坐在別院的梨花樹下,看著滿天紙鳶在碧藍碧藍的天際翱翔,看著福兒一歲多的孫子在院子裏嬉笑的奔跑。
這一年,已經是太元十八年了,南朝在聖宗皇帝君曜的治理下,繁華更比當年,南北兩朝因禦好這個“和親公主”的存在,一直互通友誼,保持著友好的往來,十五年間,周邊小國戰事不斷,兩國卻從未有過戰火。
望舒懷和知心昨日就離開了,因為知心發現自己懷孕了,禦好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不願知心留下來徒惹悲傷,便與她約了來日再聚,強忍著不舍,親自將他們夫妻二人送上了南上的馬車,看著知心在舒懷表哥悉心的嗬護下離開,禦好心底滿是羨慕。
昨晚,舒懷曾單獨見過她,那時禦好正睡著,他像兒時在宮中時一般,站在窗外看她,絮絮叨叨的和她說了很多,或許,他以為她睡著了,他不知道,現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除了沒意識的昏睡,她片刻不忍浪費在休息上,她要很努力的回憶過往種種,然後努力的記在心裏,所以他說的每一句話,她都牢牢記在了心裏,她替知心開心,表嫂張惠婉離世後,知心在老太爺的允許下,被扶上了正室的位置,其中不得不說,有些她的情麵在裏麵,然而,隻要知心能幸福,禦好就開心了,他日到了地下,她自會和外祖父道謝。
望舒懷還說起了當年外祖父的預言,原來,當年外祖父就已經根據天象預測到了君曜會登上帝位,而且必是個長壽的君王。也許每個走到了生命盡頭的人,都會急切的想知道,自己究竟還能活多久,可望舒懷卻沒給出答案,因為她的命運早已脫離了原先的軌跡。
此刻,禦好撫著自己窒悶不已的胸口,突然間就豁然了,她已經看到了命運的最後軌跡,她知道,這會是她看到的最後一抹陽光。
突然,一件寬大的風氅披在了她的身上,禦好抬眸,看到了一臉擔憂的蕭權,昨晚他或許真的累了,所以方才她起來的時候,他還睡著,等他醒來沒有看到她,他一定很著急吧。
“今天天氣好,我想出來看看。”禦好已經沒有多少力氣解釋了,可她還是願意讓他暫且相信,她隻是貪圖天朗氣清,而不是想在臨死前最後看一眼他們一起居住了十五年的別院。
“嗯。”他蹲下身,俯身抱住她,埋首在她的懷裏不說話。
禦好輕輕的撫他的頭發,僅僅一晚,他仿佛老了十歲,頭上竟然有了白頭發,禦好含淚的親吻他的頭,終於控製不住的低泣起來。
蕭權直起身,抱她坐在腿上,專注的看她,黑眸深處映出她依然絕美的容顏和他眸心深處濃濃的悲戚。
淚水迷蒙間,她一如年輕時候一樣,撒嬌般的問他:“我美嗎?”
“美,很美。”蕭權努力的點著頭。
禦好笑,這一刻,她倒是有些明白墨螓卿當年的所作所為了:“那你一定要記得我現在的樣子,永遠記著。”
“好。”他回答得簡短,禦好知道他一定是喉嚨哽咽得發不出多餘的聲音了。
可是,她卻恨不得把所有的話都一口氣說完,可是怎麼說得完呢,這些年,他一直選擇在禮部做個小官,就是為了多尋些時間陪她,可總是不夠,她真的好想時間就停在這一秒,永遠都不要離開這個有他的人世間。
“蕭權,我真想去江南看看,一起去我們重逢的秦淮河畔走走,一起再坐坐那艘遊船,然後一起在望府的桂樹下琴簫合奏。”
“早知道你會這麼想。”蕭權寵溺的凝望著她,“我已經主動請旨調去江南擔任兩江總督了,很快詔書就會下來,我們很快就可以去江南了。”
蕭權輕吻她額上的梨花瓣,聲音沙啞:“到時候我們就一起品茗,一起彈琴,你說好不好?”
聽著他溫柔的細語,禦好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一年的江南,可是來不及了,她已經很努力,很努力的熬過了一個冬天,她清楚,她再也熬不下去了。
“蕭權,你有沒有什麼話要和我說?”禦好絕望的看了看門口,最後問他。
“有。”蕭權認真的凝視著她,眸中全是紅血絲,“我一直很想問你,你為什麼不肯嫁給我,這麼多年了,你為什麼總是拒絕我?你明知道我有多想娶你。”
“這個問題……”禦好用力的呼吸,胸口不停的起伏著,“這個問題,我現在沒有辦法回答你,你再等等,再等等,好嗎?”
這些年,他對她有求必應,她說她不要住在侯府,他就在城外買了一座別院給她住,她說她想天天和他一起用膳,他就每天奔波幾個時辰,準時回來陪她用膳。如今,她隻是讓他再等等,那就再等等吧,都等了一輩子了,難道還會等不了這麼一會兒嗎?為了她,他願意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