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丞相年歲越大,雖然有習武,但也難免漸漸嗜睡,春困秋乏,他變得愈發容易疲乏,長子曾嶸和次子曾峪也看出自己老爹的異樣,就是不提,隻將自己能做的事情都做完,生怕老爹勞累。
楓葉火紅,被秋風吹落,滿院紅葉,幾隻鳥兒停息在枝幹上,歪著腦袋看坐在院子裏的老少二人,那憨憨模樣真真惹人喜愛。
曾丞相同自己嫡孫女下圍棋,仍舊是那副悠閑,不疾不徐的樣子,而曾莘珠已經焦頭爛額,右手拿著白色玉子,舉棋不定,最後自暴自棄,隨便下了,曾丞相輕輕鬆鬆獲勝。
雖然明知祖父棋藝之高,曾莘珠還是忍不住鼓起腮幫子,低聲嘟囔:“祖父明知我棋藝不精,還叫我對弈,欺負小姑娘家。”
曾丞相笑得高興,伸手拍拍她頭:“哪裏是小姑娘家,你都快及笄,是大姑娘了。哎,嘴巴撅得可以掛油瓶啦,真小家子氣,以後嫁人,該如何是好。”
曾莘珠滿臉通紅羞赧起,急道:“我還想再多陪陪祖父幾年,哪裏會那麼快嫁人,祖父莫要打趣。”
曾丞相看著她小女兒可愛模樣,忽然就想起從前,他的娘子,那個笑起來有梨渦的溫柔女子,笑意愈發和藹,隻是眸子裏卻沉澱著他人難以看透的情緒。
“我家珍珠兒要嫁就嫁最好的。”曾丞相抬手將曾莘珠發髻上的紅珊瑚鑲東珠的步搖扶好,“祖父會讓你風光大嫁,這輩子幸福美滿。”
曾莘珠心不細,還和小娃娃那般,高高興興地撒嬌:“那一言為定,祖父可不能耍賴逗珍珠兒。”言罷,便要和自己祖父拉勾勾,當真跟個沒長大的孩子似的。
“嗯,祖父說到做到。”曾丞相絲毫沒介意這幼稚,反而伸出了右手。
秋葉,夕陽,風從遙遠的秋山吹來,能聞到山林裏的露水清香,可以感覺到颯颯落葉,兔子從灌木裏鑽出,雪白,毛茸茸。
他能想起很久以前,真的是,在那久遠的過去,一個布衣荊釵的女子,跑到自己跟前,給了他一片紅葉,笑意猶如二月花,何其絢麗。
“女兒的話,就要嬌養啊,千萬不能跟我這樣,四處亂竄找獵物,啊咧,你那什麼嫌棄眼神啊,我說的是實話,若我能嬌養早就嬌養了,這不是家裏條件不允許嘛。”
枯葉從蒼穹之下飛落,落在女子眉眼如畫的臉頰上,她把枯葉拿下,一掌拍到他心口。
“好好記住我的話呀,以後有女兒,要疼愛,否則,要你這爹爹有啥用,對吧?宥琿。”
她笑得肆意,無憂無慮,炫目至極,仿佛穿過五彩琉璃的蜜光,竟讓曾宥琿遲遲挪不開目光。
“我們會分離的,在久遠的以後。”女子坐在泛黃枯葉上,朝他伸手,連容顏都漸漸淡去,像古老的畫卷,“你不會來娶我,我知道的,所以,我無法,和你永遠在一起,宥琿,我說的,對嗎?”
“宥琿,你忘了嗎?我的名字,你很久沒有喊過我名了。”
“你怎麼可以忘記呢……”女子的聲音輕似歎息,她雙手交疊在膝上,稍稍抬頭,長裙落了枯葉。
狂風大作,紅蝶振翅而飛,猶如浴火重生,那色澤,竟是同血凝固般,豔麗無比,骨架則是深夜幽暗勾勒。
紅蝶飛過他的雙眸,一隻白皙的手從女子身後暗處伸出,骨節分明,指尖蔥白,曾宥琿睜大了雙眼,卻無法挪動身子分毫。
女子渾然不覺,那鬼魅紅蝶最後停在纖細指上,黑暗悄然來襲,卻能看見立於暗處的人,茶白裙裳,一雙眼眸,陰冷如雪,就直直盯住曾宥琿,令他感覺到冷冽刺骨的寒意。
“你會後悔的。”她笑了,另外一隻手搭在女子肩上,女子的麵容,頓時如碎裂陶瓷般裂開,化為碎片,“你遲早,會後悔的,因為這是命,不是你的,始終不會是你的。”
“你失去了妻子,然後失去女兒,很快就失去所有,那是你種得因,蒼天自有道,因果輪回,你逃不過的。”
紅蝶碎落,狂風猛地席卷而來,將所有景物吞噬殆盡,化為灰燼,幽暗之中,隻剩下那聲預言,久久不散。
——“你逃不過的,曾宥琿!”
曾丞相驀地睜開雙眼,冷汗濕滿襟,他看見窗外晨光熹微,黑色樹影爬上大半屋子,枝幹搖曳。
隻是夢而已,曾丞相按按眉心,雖然是這麼告訴自己,可還是覺得有些心神不寧,那場夢太過詭異,以至於他醒後還無法回神。
曾丞相的發妻,乃一戶落魄書香門第的女兒,姓葉,閨名緋虞,名字取得文雅歸文雅,實際上本人卻非那回事兒。
彼時大洐才經曆過天災人禍,皇帝到處賑災,忙得腳不沾地,無奈曾宥琿的家鄉實在太過偏遠,賑災賑不過來,大家餓得都米開鍋,葉緋虞家裏沒落,早已無往日之風光,於是她爹娘也不拘小節和那些老祖宗規定,教閨女打起獵,不止身為的次女的她,葉家長子長女都已打得一手好野味,以保全家夥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