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之喝到半路,忽然興致勃勃問:“你老爹應該埋了很多酒吧?我聽聞,柯尚書大人,可乃釀酒好手,釀得酒,千金難求,連皇上都讚譽有佳。”
柯東尊沒有否認,畢竟這是事實,當時自己父親,除了清廉之名,還有便是釀酒本事,聲名遠揚,挑挑眉:“嗯,怎麼,你還想喝?”
“廢話,我好久沒喝好酒了,自從大長者跟宗主說,要管著我錢後,我再也沒錢品名酒,唉,辛酸多年,今日才遇到好酒。”行之誇張地用袖子擦擦並不存在的眼淚,那叫一個可憐巴巴。
柯東尊沒忍住,給他一腳:“少裝,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上回辦事,喝得大醉好幾日,連事都誤了,要我是曦霧大長者,肯定也這麼做。”
行之反駁回去:“雖然是這樣,但我好歹之後把事情解決,算補救回來。”
柯東尊放下酒碗,笑道:“行啦,我知道你不想讓我繼續說我父親的事,別裝了,大家都挺累,那些事情過去那麼久,我並不會在意。”
行之摸摸鼻子:“你以前,可動不動極發脾氣,又砸東西,又打人,跟個惡棍一樣,我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
柯東尊一笑置之:“你也說是以前,昨日事譬如昨日死,都過去了,我們都要繼續向前看。”
“那對靜朧呢?你放得下嗎。”行之話鋒一轉,酒碗裏,酒水清澈,光粼粼,桃花飛落,相互輝映,“你會死,對吧。”
柯東尊笑意沉沉:“嗯,看來你還算又點良心,能注意到,你說得沒錯,我會死,但至少,不是現在。”
“把大半輩子砸在推倒曾府上,拋下那麼愛你的靜朧,你捫心自問,真的值得嗎?”行之呷了口酒,笑意盡斂,如日落之前,黃昏淺薄暮靄,“如果換作我是你,我定不會將這輩子都放報仇雪恨上,而是好好過日子,如此,親人在黃泉之下,才能得到安慰。”
“你說的我都懂,但做決定時,我還是走上這條路,當時衝動,但如今再想想,我還是不後悔。”柯東尊垂下眼簾看著酒上桃花,麵容浮起的,是追憶往昔神色,嘴角噙了笑,淺淺淡淡,如七月荼蘼落,“我已經,回不去了吧。”
在亙衡都時,闔家歡樂的日子,父親釀酒,母親品茗,回不去了,也再無法看見,初次前往行宮那日,桃花十裏,駿馬奔騰,馬鞭飛揚,少女不羈身姿,傲氣的笑意,難以臨摹出的美。
“是的,我已經,回不去了。”仿佛告誡自己般,他又低低重複一回,帶著嘲諷意味,“你說,我撐得到那日嗎?親眼見曾丞相繩之以法。”
“隻要你想,終能的,路是人走的。”行之舉起酒碗,瓷碗上,青花繞水墨,精致得很,他難得嚴肅起來,用肯定的語氣對自己摯友說。
“借你吉言。”柯東尊含笑搖搖頭,拿起酒碗,與他碰杯,致這美景,致那久遠塵事,追悼早已黃土白骨的故人,今宵多珍重,來日更重逢,無非是萬丈紅塵中,匆匆一念。
他們暫住的這個地方,是以前柯家唯一遺留的祖宅,小小四合院,被打掃得很幹淨,沒有奢靡的裝飾,華貴家具,一棵桃花樹,一張矮桌,稀稀落落的竹藤小椅,柯東尊隨手拿本書看,便能打發一日。
此等清閑,是他從前奢求的,當初柯家被曾府陷害,家破人亡,他四處逃亡才得以苟活回到銘天宗,後來又毅然決定報仇,投入皇上手下辦事,隱姓埋名收集曾府罪證,過得戰戰兢兢,連覺也沒睡好,如今終於閑下來,卻多少有些不適,好在天性喜靜,並無厭惡。
難為行之這愛瞎鬧騰性子之人,為保柯東尊免遭曾府毒手,隻好留下來,天天躺屋簷上曬太陽,不能出去吃好處的喝好喝的,日子過得很是憂傷。
這憂傷沒持續多久,被一則驚天大事給徹底打破,邊關告急,湮寂建立臨時新皇朝,並出兵,圍攻大洐,五皇子和六皇子被困。
行之抖開信紙,念完這些後,臉色變得不是一般精彩:“裏麵還說了,五皇子上陣時,左手似乎被刀給震得發麻,估摸著舊疾要發作,六皇子日子過得也很慘啊,他守住青嶺,但那裏被圍得水泄不通,援兵恐怕很難解救他們。”
柯東尊很是鎮定分析起:“湮寂不會莫名其妙就建起新朝,皇室宗親都腐爛到骨子裏,個個拿了金銀財寶,就往外邊跑,怎麼可能還有皇族嫡親稱皇,就算有人肯,渺影王怎麼可能任由他們胡作非為,這件事肯定與曾丞相有關。”
“什麼意思?”行之皺起眉頭,渺影王是湮寂少數握有重權的人,管著不思進取皇室宗親,免得他們做蠢事,“你說渺影王有沒有可能和曾丞相合作,出此下策。”
“不可能,渺影王早就不管其他事,宗主也和他見過,確立了同盟,他沒可能做出這樣的蠢事。”柯東尊按按眉心,有些頭疼,“我們暫時還不能輕舉妄動,隻能等皇上解決。”
行之摸摸下巴:“希望言丫頭不要聽到這個消息,她還在遊玩呢,聽見後可定心情被砸得幹幹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