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捏捏自己兒子臉蛋,仿佛這個少年依舊是當初窩在懷裏,奶聲奶氣喊娘親的小娃娃:“別唬弄為娘,阿言貪玩歸貪玩,但比你還沉穩,最多是你闖出麻煩讓人家小姑娘收拾麻煩。”
翁墨規乖乖給娘親捏著臉,但終歸已到少年,被娘親當孩子對待般,就覺得古怪:“娘,我十七了,再過不久,很快便及冠,是大人,你怎麼還和以前一樣捏我臉玩。”
皇後板起臉,點點他額頭:“再大還是娘親的兒子。”
翁墨規佯裝害羞般蹭蹭母後手臂,笑得開心:“唉,以後若兒子的媳婦有了寶寶,阿娘是疼我些,還是疼孫子些。”
“才多大人,就說這些沒影的話。”皇後氣極反笑,“別給我繞開話,莉言到底怎麼了?”
“入冬不久便染上風寒,那時我和陳少傅常在外邊辦事,行之先生又愛四處遊玩,她最初沒發現,待從東寧城回來後才病發,一直病到年底才好些。”翁墨規單手撐著下巴,看那茶盞裏,碧色清澈的雨花茶,皺皺眉頭道,“她平日裏身子好,聽醫女說,正因如此,所以一病就病得極厲害,大抵要入夏才能恢複,屆時再帶她過來陪你說說話。”
皇後聽罷,歎出一口氣:“你們才小小的人兒,也不曉得好好愛惜自己,醫女就讓她照顧阿言吧,終歸是個女子,細心點。阿言隻身在清王府,又是大大咧咧的姑娘家,你們常出門在外,回來後便好好待她,別讓她覺得孤單。”
翁墨規拱手作揖:“是,兒子省得。”
“假正經。”皇後刮刮他鼻子,“你也要放手,叫阿言到外邊走走,雖說身為女兒家不應當拋頭露麵,可她身為日後銘天宗祭司,開闊眼界也是好的。”
翁墨規叫綠繡換下雨花茶,聞言又再次皺眉:“說起來啊,為何阿娘你們都覺得莉言一定會當上祭司,就莉言這副散漫,呆笨樣子,最多嫁人還差不多。”
“總說姑娘家壞話,被旁人聽著,可是失禮,日後會招來閑話,彼時沒女子敢嫁給你,看你不惱死。”皇後勻了兩份點心分給他,“莉言是不同的,你如今不懂,沒關係,以後,便會明白。她定要做祭司的,非她不可。”
翁墨規怔住,半晌,疑惑問道:“她哪裏有這樣本事,阿娘,如果莉言都能當祭司,我也行咯,沒準還能坐個長老什麼的。”
皇後聽見這句玩笑話,並沒有同之前那般笑笑便揭過了,反而沉下臉:“規兒你要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獨有本領,回去後,你無需對莉言說她穩坐祭司之位的事情,就讓她繼續無憂無慮活下去吧。”
“規兒,人寥寥數十載,浮華過眼,阿言她,這輩子都會在銘天宗裏,所以對阿言好些。”
每個女祭司,尤其是祈天司,她們短短一生,都埋葬於銘天宗,這座屹立於青山綠水之中的宗門裏。
皇後正是深知此事,才會對霓輕和莉言格外疼愛,不希望她們和靜朧一樣,後半生清心寡欲,煢煢孑立,而前半生竟還要吃盡苦頭。
身為人母,難免心中萬番感慨。
卻不知,她懷中的少年,眼眸暗沉如同深夜,捧著茶盞之手,竟泛白得似雪。
這一日翁墨規把皇後哄開心了,離開鳳翎宮時,還遇到翁鈞霆和霓輕二人,霓輕沒給他好臉色看,翁鈞霆則叫他回府路上小心點。
翁墨規腦子裏,全是那句“阿言定會當祭司”,反反複複,翻滾不息,他覺得頭疼得很,幹脆在馬車裏躺下,心中煩悶。
一夜無眠,輾轉回到長安,已是天明,滿街香味,老字號包子店,蒸籠裏的饅頭熱氣騰騰,白嫩嫩,圓滾滾,瞧著就令人食欲大開。
翁墨規想想,叫馬夫買些早點,才走進清王府,免掉門衛行禮,命小廝把早點送去蔓娪院,自己回心淨院休息。
他覺得自己很古怪,一時間,對莉言竟有些發恨,怨她為何定會當祭司,為何定會離開自己,離開清王府,離開長安回到銘天宗。
不想,真的很不想,讓她走。
翁墨規一拳砸在牆上,麵無表情,嚇得幾個侍女跪下磕頭,直求他息怒,又在瞥見少年,陰沉的臉色,趕緊閉上嘴巴,戰戰兢兢退下去。
翁墨規獨坐在房中沒有動,右手搭在桌子上,緊攥成拳,臉色愈發陰鶩。
“六殿下?”竹青得了話,被心淨院丫鬟叫回來,知曉他心情不好,便站門外輕聲喚道,“如今尚早,六殿下可要吃些早點。”
翁墨規不耐煩應了句:“退下!沒我命令誰也不許進來。”
竹青嚇了一大跳,連忙問:“六殿下可是身子不適?要請禦醫……”
話還沒說完,便被少年煩躁打斷:“夠了,閉嘴。”
竹青被這吼得愣住,她盡心盡力侍奉六皇子許多年,情分擺在那兒,翁墨規自然對她好些,是以極少被遷怒,但今日見六皇子如此盛怒,她既覺得害怕,又迷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