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天氣很好,過年,吃臘八粥,煙火鞭炮放個遍,一天到晚,熱鬧得很,待過完年,才終於清淨下來。
這日午時,他們用完午膳,擇個不冷不熱的好時候,擺了兩幅鬆木椅,就在水榭上,兩人坐著,手裏拿杆魚竿,悠哉遊哉曬太陽。
起初,是因莉言指指窗外,想出去,之後,翁墨規看她似乎吃太多,坐著難免積食,才勉強同意。
也無須奴婢在身旁,把人都打發在後頭等,他們便安安靜靜釣魚,莉言對此興致不大,手裏攥著魚竿,眼裏卻盯著池子裏的錦鯉。
那錦鯉極為漂亮,魚尾巴劃得柔軟,似鶴羽絮絮,從空中飛落,層層鱗片紅白相見,在清澈池塘中,粼粼發光。
小姑娘看得,竟著了迷,半點挪不開目光,但翁墨規認識她多年,一眼,便瞧出這丫頭是想吃烤魚。
“錦鯉不能吃。”翁墨規拿起矮幾上的書卷,隨手卷起,啪的輕輕敲在她腦門上,“我以前給你說過,又忘啦。別趴在欄杆上,你笨,當心點,別掉進湖裏。”
小姑娘沒搭理他,椅子一挪,兩手搭到白玉石欄,繼續看錦鯉,像隻嘴饞的貓兒,盯住盆裏的烤魚,就差流出口水。
大抵是目光太過炙熱如炬,以至於過半天,都沒有魚上鉤,反而各自逃也似的散開。
小姑娘十分失望,耷拉下腦袋,憂傷地晃晃魚竿,魚線刮起漣漣水紋。
翁墨規實在看不下這行為越活越倒退的家夥,把魚竿往旁邊一放,剝了個大橘子,給莉言吃,想讓她把心思放其他地方,小姑娘卻指指橘子上的經絡,沒接。
“我好心剝給你吃,還嫌東嫌西,誰把你慣成這樣的。”翁墨規氣得就又敲她腦門一下,嘴巴裏抱怨,卻還是細心將經絡給挑開。
影衛就是這個時候來的,就一個人,怕嚇到其他在遠處侯著的丫鬟們,就沒出多大聲響落於六皇子跟前,還是按規矩穿黑衣,帶著麵具。
翁墨規沒被嚇到,莉言也沒有,前者早已先發現動靜,後者專注盯橘子,盯得忘記分神。
“出什麼大事了?”翁墨規頭也不抬問。
他如今,得皇上許,才賦閑在家,若非必要,否則影衛不會突然出現,打擾他休息。
影衛幹脆全說出來:“邊疆大亂,湮寂蠢蠢欲動,曾丞相今日上早朝時,提起此事,又說,該讓您和五皇子出去曆練曆練,磨磨本事,日後好成才。”
翁墨規拿過莉言右手,掰開她緊握的手指,將橘子肉放進她手心,從頭到尾都沒抬頭:“哦,想來今日,朝廷都鬧翻天了吧。”
影衛頷首:“是的,曾府走狗眾多,可皇上手下也多,兩方爭執起來,皇上沒表態,最後讓他們下朝,此事便了不了了之,六皇子說,務必要讓您知道。”
“嗯,代我謝過皇兄。”翁墨規用濕巾擦手,神色淡淡,“若無他事,退下吧。”
“五皇子還說,此事並無大礙,六皇子您依舊等休息完後,再回帝都即可。屬下告退。”
影衛離開後,翁墨規冷哼一聲,顯得幾分不屑,沉聲喃喃道:“都是群意圖謀反的敗類。”
接著,泄憤般,往湖裏扔了塊玉蓉牡丹糕,濺起大灘水花,驚得錦鯉,四處遊走。
忽而有人扯扯他的衣袖,翁墨規按住心中怒火,轉頭去看,是莉言,她一手拿著掰成兩半的橘子肉,一手還扯著他袖角,抬起頭,直直看著他,很認真,很認真。
翁墨規不禁愣住,忘了要說,她手上全是橘子汁的事。
自從莉言病後,她再沒有那麼認真,那麼專注看著自己,更多時候,這樣的目光是落在糕點飯菜上的。
小姑娘把橘子遞過去,少年還傻傻愣著,她眨眨眼,不去抓住袖子,把他手提起來,小心翼翼地,放了橘子在他掌心。這個舉動,是這些日子以來,翁墨規常做的,因莉言對其他事,都沒什麼反應,所以更多時候,他隻能將東西往她手裏塞,人家小姑娘才能回過神來。
翁墨規怔怔看手裏一大半剝得坑坑窪窪的橘子,半晌,問道:“給我吃?”
小姑娘點點頭,極為認真,嘴角泛著笑意,猶如很多年前,她身子還好時,常常對他笑那般,就連眸子,似乎也有了神采。
翁墨規失笑,對那橘子肉很是嫌棄,可他曉得,莉言如今是什麼樣,筷子都用不動,拚死拚活,最多能用勺子,還常常沒握穩勺子摔進碗裏,這樣的她,剝開個橘子,得用多少精力。
想到這兒,翁墨規便忍住把橘子掉進湖裏喂錦鯉的想法,莉言平日裏多摳門的人,能給別人點東西,實屬不易。
少年剝開一片,往嘴裏丟,待咽下去後,又感覺到莉言扯自己袖子,指指耳朵,他看了半天,恍然大悟,將耳朵湊過去。
那個小姑娘在少年耳畔邊,輕聲說著什麼,遠處,碧水藍天,枯敗整個冬日的高樹,發出嫩芽,飛來一對鳥兒,翅膀是暖玉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