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世間安得雙全法(1 / 3)

祝琢風,也就是日後的啼,想,自己是恨莉言的,因為她毀了自己的家後,活了下來,回到銘天宗,時隔多年,再次相遇,她依舊過得很好。

至今都能想起來,他倒在父母懷中,模模糊糊看見,那個小姑娘,端坐在血地裏,滿身傷痕,被好幾個黑衣影衛給反手壓製在地上,猙獰的模樣。

她已經斑斑傷痕臉頰,緊緊貼住大火灼燒得滾燙的大地,看不出當初那般嫩白好看,可以說,很狼狽。

相隔那麼遠,中間隔著好幾個人,他們倆兄妹,遙遙相望,四目相對之時,祝琢風清楚看見了,莉言流出的清淚,混著血,無聲哭泣。

她張張口,喊,哥哥,無助地像個迷路的孩子。

可那時,祝琢風沒有應聲,沒有再去伸手擁抱住自己妹妹,他在剛才,親眼看見她,手刃湮寂士兵,殺人不眨眼。

小小的男孩兒,害怕了,所以,轉過頭沒有去看莉言。

隻是這麼一側目,莉言便被打暈,由身姿窈窕的女子抱起來,小心翼翼裹在薄紗中,抱走。

她活了下去,而祝琢風,卻被遺落在湮寂殘骸中,無人問津,他哭了許久,才從自己爹娘屍骨中爬出來,望著遍地焦黑枯骨,和殘垣斷壁,隻覺得無助,彷徨。

再沒有人,會給自己一個擁抱,一個溫暖的家,祝琢風失去所有的同時,他想起,莉言還擁有銘天宗,至少,還有安身之處。

他嫉妒,甚至怨恨,從心裏瘋狂生長起的毒蔓吞噬他的雙眸,他想,如果沒有莉言,興許爹娘就不會死,大家也還能繼續活著。

就懷著對自己妹妹莉言的仇恨,祝琢風活了下去,在日後被“獨行”刺客首領庚撿到時,又毅然決定加入。

塵世間的每個人,都需要,有什麼東西支撐著自己走下去,此物虛無縹緲,沒有模樣,但它往往是人活下去的支柱。

譬如家,譬如愛,譬如往事,譬如金銀珠寶,再譬如,恨。

愛一個人太累,恨一個人最輕易,隻需要隨便什麼理由,便能恨起來,甚至長久下去。

祝琢風在自己漫長的二十多年生涯裏,選擇了用仇恨,支撐住自己,直到最後,都沒後悔過。

因為莉言被抱走那一日,自己躺在死去的父母懷中,望著她沉睡過去的模樣時,心裏真的,真的,很嫉妒。

嫉妒她還有人惦記著,有人看重,有人深愛,而本該,她與自己,都該下黃泉去。

到底,人,是十分懦弱,又善妒的。

但當那毒藥咽下去,落入肚中,向四肢蔓延去,所以一切變得異常安靜時,他忽然間,又不恨了。

那些往事,索然無味,等到盡頭,再回頭望去,隻剩下,滿目瘡痍,還有跌跌撞撞成長的自己。

他看見那年幼小的莉言,很小很小,笑起來,甜甜的,猶如父親在家中釀許久的米酒,沾了一點點,便醉意微醺。

她白嫩雙手,軟若無骨,抓住自己草綠衣袖,抬起頭,眼眸亮晶晶,在黃昏暮靄之中,竟猶如萬千星輝,流光溢彩。

祝琢風恍惚間,想起,日後那個小姑娘的模樣,更多是沉靜,波瀾不驚,笑起來時,暗含冷意,對生死,似乎並不在意。

他有多久沒看見過這樣的妹妹了?十幾年來,那麼多日日夜夜,他在刀劍中輾轉,再未夢見她的蹤影,這是第一次。

“哥哥。”那個女娃娃,軟軟糯糯喊他,一如往昔,“我們回家了。”

祝琢風驀地想流淚,低頭,抱住自己妹妹嬌小的身子,吸吸鼻子,點頭:“是啊,我們回家了。”

所以,那段漫長的旅途,終於該落幕。

女娃娃望著屋上,暗沉黃昏,笑嘻嘻問道:“哥哥,你哭什麼?”

“我做了個噩夢,夢裏麵,你,和爹爹娘親,哥哥姊姊,你們都離開我,遠走。”祝琢風勾起嘴角,失笑,“這一夢再醒,竟過了十幾年。”

女娃娃把腦袋埋進他懷中,沒有說話。

“我們走吧,爹娘在等我們。”祝琢風笑笑,輕輕地拍拍她背,合上雙眸,笑意釋然,再無牽掛。

黃昏之下,暮靄沉沉間,百鳥歸巢,藥香滿院,兩個小孩,相擁而眠,再無芥蒂,終是結束。

吱呀一聲輕響,木檀單手端著茶盞,推開暖閣的門走進去,剛走幾步,臉上的笑,驀地僵住,旋即,大驚失色。

“紅芍!”木檀一疊聲喊道,“你怎麼當差的,姑娘人呢?”

紅芍慌慌張張跑過來,手裏還抱著剛剛拿來的緞子,見到暖閣中空無一人,再無那個靜靜躺在榻上的小姑娘,嚇得險些把緞子給掐出十個印子。

“我、我去拿東西,就離開一下下,便以為無礙。姑娘怎麼會不見呢。”紅芍想起姑娘出事,六殿下是何神情,害怕得,連說話都不大利索,身子瑟瑟發抖起來。

“快去找啊!”木檀把茶盞放桌上,撩起長裙便匆匆走出門,紅芍哆哆嗦嗦將緞子放下,也跑到外頭。

蔓娪院裏頭,並無影衛或空跡看守,都在外頭來回巡邏,之前留了幾個,弄得人家小姑娘本就身子差,又睡不好,眼底青黑,芙霜氣得,幹脆將人全部趕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