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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什麼也沒有,你的意識恍惚而虛弱,仿佛存在著,又仿佛並不存在。
“嗡,嗡,嗡。”沉悶的鍾聲在遠方響起,聲潮如海浪一般刷過人的身體,那是一種玄妙的共鳴,如同濕潤雨季的暴雨落在幹裂的土地上,隨著意識的複蘇你首先感受到的是你的呼吸,然後是你的心跳,最後是你體內加速流動的血液。那種彌留的感覺讓人愛不釋手,你並不願意睜開眼睛,因為與其要去麵對那些無法掌控的未來,還不如像現在這樣留在現實與虛幻之間,什麼都不做,也什麼都不用做。
“嘿嘿嘿,快樂的時光該結束了,醒來吧,孩子。真希望這是最後一次叫醒你,但是我知道這並不是。真是討厭的宿命,好在還有你陪著我。嘿嘿嘿。”陰陽怪氣的聲音劃破虛空,就在他的耳邊響起。
“該討厭的是你吧。”燼翻身從床上坐起來,嘴裏嘟噥道,他拍了拍自己的頭,想讓自己清醒一些。真是讓人掃興的聲音啊,明明是個男人,或許還是個老男人,卻有著那樣不陰不陽且恬燥至極的聲音,真是怪物。那心裏默默的評價著,燼仿佛看到了一張尖嘴猴腮,又充滿褶皺的老臉橫空出現在他麵前,狡詐的笑著,發出他嘿嘿嘿的笑聲。
“討厭的清晨,討厭的夢。”燼跳下床活動了一下手腳,思緒明顯還沉靜在剛才的夢境中。五年了,從他十五歲開始這個夢境就不時重複的出現,是一成不變的重複,夢中的情景是那樣地真實,真實的讓人無法自拔,仿佛如果在那個夢裏死去就真的死去了。
夢裏的他是那個黑發的少年,可事實上燼已經二十歲了,恐怕早已不能再用少年來稱呼了。難道是時候的自己嗎?
嗯,沒有意義的問題。
燼完全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也不知道夢裏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到底意味著什麼。他嚐試著思考了很多次,但並沒有結果。久而久之就隻好默默地接受事實,不時的死上一回。
如同以往的每一個清晨,醒來的第一件事是摸摸自己身邊的劍,這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養成的習慣,仿佛隻要劍還在整個世界就都還在。燼笑了,他是個不太愛笑的人,不過卻常常莫名其妙的笑起來。那是一種充實的滿足感,因為沒有什麼不開心的所以能笑,真有意思。或許,那種感覺就叫做幸福吧。
快速的洗漱了一下,燼披上他的盔甲,額,應該是像盔甲一樣的外套。這套由四五塊破碎的輕甲拚湊起來的毫無協調感的玩意兒出自燼家鄉鎮上的老鐵匠安德魯之手,那是個昏昏沌沌酗酒度日的糟老頭,空有一身棱角分明的肌肉,偏偏連工作都不上心,每次經過鐵匠鋪的門口前都能看到堆滿灰塵的打鐵爐。這套‘鎧甲’就跟他的製作者一樣,鬆鬆垮垮的,穿在身上走起來叮叮當當的亂響,因為是好幾套破碎的鎧甲拚湊而來的,甲片的大和顏色都不一樣,連接處用鐵環和鐵鏈隨性的扣在一起,背麵甚至連甲片都沒有裝上,隻是在肩甲到後方釘上了一塊兒及腰長的牛皮,實在是破敗得不成樣子。
這樣的東西穿在身上總能招致外人像看異類一樣的眼光,對於這個,燼很無奈。都盔甲和武器是一個戰士的麵子,燼也很想擁有一套寒光閃閃的重型鎧甲,戴上充滿肅殺之氣的騎士頭盔,再配上長劍與圓盾。以他黃金比例的完美身材,穿上那樣的裝備,一定會吸引很多女孩子的目光吧。
想想就好,燼還是比較容易回到現實的人。
火曆公元三十五年,騎士燼走在巴以希城門邊的路上。
他出生在帝國東北麵的亞斯特拉王國,那是戰士部落所組成的國家,人民主要以耕種和打獵為生,王國的狀態並不算樂觀。靠近帝國中心,與太陽王城亞諾爾隆德接壤的西部部落因為地勢原因向來比較富裕,無論是從事什麼職業的,家家戶戶大都可以吃飽,可是燼所在的東部部落就不同了。那裏是極北之地的大山,一年四季都下著漫的雪,沒有農業的收入,因為氣候惡劣盡管有豐富的鐵礦,商隊還是很少往來,生活在那裏的人隻能靠打獵和開礦為生,日複一日的幹著同樣的工作,麵對著同樣的麵孔,不時與饑餓和貧窮打交道,生活得簡單而樸素。
燼是家中獨子,與母親相依為命,他從未見過自己的父親,時候每每問起,母親就告訴他父親是偉大的騎士,奉葛溫王的命令去了遙遠的地方,至於是什麼地方,母親就不肯告訴他了。
他的母親是鎮上的聖職者,也可以叫修女,就是獲得了光的青睞,可以通過修煉信仰之力來趨動光從而使用光之奇跡的特殊人群。不過在那樣一個普遍不信奉教廷的地方,那可不是什麼多受人尊重的職業,若不是光之奇跡對戰鬥創傷有著強大的治愈效果,恐怕連教會都無法存在下去。他們母子二人靠著母親不多的教會收入生活著,不至於吃不上東西,但也絕談不上富裕。而善良的母親還偏偏喜歡幫助落難的窮人,給他們水和食物,有時還借給他們回鄉的路費,當然了,是借,卻從來沒有人還過,隻要能活著離開那個滿是食人野獸的迷宮一般的白色世界,就再也不會想回去吧。
明明知道付出會沒有回報,母親卻依然不計得失的這樣做著,這讓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更加緊張。十五歲離鄉的時候,家中所有的積蓄就變成了身上這套引人入勝的‘鎧甲’。
燼其實覺得母親很傻,對那些不會有回報的人付出那麼多,卻連一套像樣的鎧甲都無法留給漂泊的兒子,可每次想起母親曾經美麗動人的臉上莫名冒出的道道皺紋,一肚子的埋怨話就什麼也不出口了。想著想著,燼的鼻子竟然一陣酸意湧來,五年了,不知道母親過得還好麼,是否還像當年一樣總是淺淺地微笑,在每個清晨和黃昏平靜地跪在神壇前虔誠的祈禱。
他突然很想家,哪怕那個地方並沒有太多快樂的回憶,哪怕明知道回不去。
人就是這樣,總有很多不合時宜,莫名其妙的情緒,會毫無預兆的快樂,也會觸景傷情的難過。
燼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巴掌,今是個重要的日子,可沒有時間讓他在這兒忘我地傷感,轉身抓起騎士劍扣在腰間的‘鎧甲’上,燼推開了房門。
這裏是銀都巴以希,位於大陸正中央毗鄰著亞斯特拉王國的巴勒德爾王國首都,巴勒德爾是以出產頂尖騎士而聞名大陸的騎士王國,國王冰魂?倫德爾被尊稱為第五騎士,曾跟隨太陽王葛溫參加過討伐龍族的聖戰,曾身披寒月重銀鎧,手執極冰雙長劍,以一人之力獨自斬殺一頭成年巨龍而一戰成名,實力僅次於守護在太陽王葛溫身邊的座前四騎士。戰爭結束後他受封成為騎士王國巴勒德爾的國王,統領著這片騎士們心中的聖地。而今是整個巴勒德爾的大日子,也是全大陸騎士的大日子,戎馬半生老來得後的騎士王冰魂?倫德爾唯一的女兒,巴勒德爾唯一的公主,十六歲的娜莎要訂婚了,而王國未來的男主人將在今的比武大會上從全大陸最優秀的年輕騎士中選定。
燼感覺自己完全是頭腦發熱地來到這裏,比起那些顯赫家族的後人,默默無聞的他絲毫沒有優勢,沒有人知道他是誰,沒有貴族的身份,也沒有那種優雅從容的氣質,穿著一套‘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鎧甲,長著一頭與眾不同的黑發,張嘴就是在江湖中摸爬滾打學來的粗話,他一點自信都沒有,甚至內心裏難以掩飾地自卑。不過他還是來了,是因為起碼自己脫掉鎧甲還有一張不錯的臉蛋麼?
並不是,盡管燼的確生的不錯,那樣漂亮的母親生出醜陋的兒子的幾率並不大吧。燼翻起右手背上的甲片,甲片光滑的真如鏡子一樣,這是老鐵匠安德魯的惡趣味,打造鎧甲的時候刻意將右手背麵的這片護手磨得如同銀鏡,仿佛在夥子你還是靠臉吃飯吧,握劍你不行。
像用鏡子一般地照著,燼理了理額前的頭發。他長得並不秀美,但遺傳了母親白皙的膚色,又有著從鍛煉出的健碩而並不誇張的身材,勻稱的五官上染著在生死之間徘徊過的堅毅和殺氣,顯露出超越年齡的沉穩和老道。最特別的其實是他的雙色瞳,並不同於常見的黑眸,他的一對兒瞳孔並不是深褐色的,而是真正的黑,死寂一般的黑,而本該是正黑色的瞳仁卻是深紅色的,像紅酒與血液混合後的紅寶石的顏色。這雙眼睛似乎沒有任何感情,但當你試圖去觀察它的時候會發現它能釋放一種讓人恐懼的情緒,像黑洞一樣,仿佛要把你的靈魂撕扯掉一部分,永遠留在裏麵。也因為如此,願意與燼四目對視的人幾乎沒有,在他的印象中除了時候母親抱著他會微笑著盯著他的眼睛看,就沒有其他人敢近距離的與他目光接觸,而哪怕是母親,一旦看上一會兒,目光裏都會多出些什麼東西,畏懼,還有一種藏得很深很深的,不願意讓人察覺的,虔誠。
正是因為這雙獨特的眼睛,冥冥中燼感覺自己這一生不該平凡,一定會有著某種與眾不同的命運,要去一件做驚動地獨一無二的事。是的,他的心很大,那麼卑微的出身卻懷揣著俯瞰眾生的夢想,現實中注定不會快樂,但他不介意,一路走來,他習慣了旁人或冷或熱的不理解的目光,習慣了壓抑自己心中的急切,也習慣了獨自麵對挫折帶來的失落和無助。
燼知道那些都隻是他自我安慰的幻想,他就是個長了一雙怪異眼睛的村裏長大的野孩,沒有文化,不認識幾個字,不會打鐵也不會種地,除了用劍殺人,他連養活自己的本事都沒有。這樣的自己,憑什麼去追求常人不能企及的夢想?他也沒有答案,就像渴望光芒的螢火蟲,奮不顧身地撲向火焰,點燃自己的身體,然後死去,這樣的一生,有意義嗎?
有時候,他也想停下腳步,接受那些傭兵工會對他拋出的橄欖枝,做一個卑微得不能再卑微的替人賣命的傭兵,每為了幾個銀幣去廝殺,在黃昏的時候到某個破落的不知名的酒館把自己灌醉,晚上就和一群臭烘烘的老男人一起去煙花巷裏尋花問柳,翻雲覆雨之後在某張不知多少人睡過的床上睡去,那樣的人生似乎才是他該有的。他想過認命。
可他做不到,他靈魂深處像有一團火焰在熾烈的燃燒,警告他,驅使他,讓他不能走上那樣的道路。不甘,他準確的找到了原因,對,就是不甘!不甘無名,不甘平庸,哪怕再經過多少折磨,再承受多少煎熬都不願意相信自己的一生就會那麼平凡的過去了,於是孤獨地掙紮著,要變成那個跺腳四海顫的大人物。
今就是他翻身的機會,燼的目光陡然變得淩厲了。他並不幻想成為葛溫王一樣改換地的英雄,但隻要能成功娶到娜莎公主,受封變成親王或者直接封個爵位什麼的,想要的一切就都能擁有了啊。嗯,對,就是留下隻胳膊也要抓住這個機會。燼想得入神,踏著步子往角鬥場走去。
燼在巴以希已經待了一段時間了,一直住在離城門不遠的旅店裏。按理,像燼這樣沒有貴族血統也沒有受過正規騎士訓練的外來野騎士是不可能有機會參加這種招親大會的,不過騎士王倫德爾為了表現出巴勒德爾的開放和平等,也為了招攬更多的優秀騎士,刻意發放了二十張刻著劍與盾的銀質令牌,在五前由公主親自在角鬥場門口派發,任何騎士都有資格前往,隻要被公主看上了,取得令牌,就可以參加今的比武招親大會。大概是對於自己旗下的騎士們相當有信心吧,倫德爾王似乎一點都不擔心會殺出一匹降黑馬,力挫群雄,然後帶走他的寶貝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