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生辰
天目峰上,雪域仙宮。
那素青衣衫的男子依舊是纏綿病榻,氣虛體弱。屋子很大,卻又很空曠。白色帷帳被風時不時撩起。屋外雖然起了風,太陽卻很明媚。
他靜靜枕在床上。陽光將他蒼白的臉照得透亮。若不是眉頭緊皺,還以為早就沒了性命。他額上起了層薄汗,似乎入了夢魘,睡不安穩,嘴裏念叨著什麼,細細聽來才知道是在念一個名字。
夢裏有道女聲不停重複,“爹爹……爹爹……我想離開天目峰……爹爹……”
他心神不寧,隻想將那遠去的身影抓回來,“不要……不要走……”
不止聲音時近時遠,就是那張日思夜想的臉也變得模糊不清,“求爹爹成全我們。”
“小瓷……”猛睜開眼,霎時間氣血上湧,翻身吐出一口內積淤血,隻覺天昏地暗。一手捂住胸口,一手舉在半空。急促的呼吸慢慢平穩下來。眼前紗幔晃動,落針可聞,卻哪裏有一個人?
垂下手來,心底苦澀蔓延。
她說要他成全她?他又該如何成全自己?她從小喊他作爹爹,可她怎知他的唯一隻有她。玉華扶窨撐頭苦笑,到頭來也是自己忘了,花瓷既已長大,自然有她自己的想法,不會一輩子陪著他。
不知道為何一夕之間會變成這樣。
他不想放花瓷走,卻又不得不讓她走。玉華扶窨未經過男女之情。那種情誼,也不知是何時開始存在的,隻是聽花瓷說讓自己成全他們倆,那顆原本如石頭一般僵硬的心仿佛被挖空了般疼得難受,他才忽然意識到,自己對小瓷,竟然有了超越親情以外的心思。
他從未想過要改變兩人的關係,就算有了不一樣的感情,他也隻想像以前一樣一直相依為命,過完這一生。可如今她說,叫他成全她與另一個男人。
“哈哈哈哈哈……”他笑得痛快,卻也叫人聽了心酸,“玉華扶窨,你把自己置於什麼地位!”
玉華扶窨這個名字,在天目峰可說比城主宴絕還要威嚴,隻是沒人會想到,這樣的男人也會有心軟之處。
***
話說回來,墨叔若一眾人等已經靠近了天目峰海岸。
遠處山峰高聳入雲,令人心神向往。船上其他世家談論甚歡,也可見海上有另外船隻慢慢行近。
再一次回到這個地方,感覺像是過了好多年。墨叔若暗暗製住胸口的壓迫感,不停深呼吸。
從此她將踏上的,是宴絕的天下。
花瓷握緊她的手,“墨姐姐,你沒事吧?”
墨叔若回頭看著她被紗遮住的臉,醒神過來,搖搖頭,“沒事。”將墨家弟子服的帽兜給她戴上,笑了笑,“走吧。”
墨家此行隻帶了十個弟子,原本她新官上任,可以多派些弟子壯壯士氣,以告天下。但又想來,一要隱藏花瓷,自然不能引人注目,二又心心念念宴絕,各種煩悶,也懶得興師動眾。
墨川隨了墨公去百越,項景佾跟著墨叔若,處理事務之外,對她們也是一路照顧妥貼。
轉眼間,兩艘船一前一後到達碼頭。船家放下船板,墨叔若一行人上岸,沒走幾步,忽聽得身後迅風疾過。鏘鐺一聲,項景佾拔劍打落一顆飛來的鐵核桃。墨叔若回頭望去,見那另一艘船頭上站著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他身材魁梧,全然不見半百的老氣,想必是哪地的當家,周身貴氣不說,身手也是不凡。
墨家弟子在項景佾擋暗器時就已經對船上的人拔刀,墨叔若抬手示意收手。她第一次代替爺爺出麵,不能剛來就生事。更何況兩艘船上好幾路人,她若討個說法,有心人看了還不知道傳出些什麼話來。不過也不知這人為何在眾目睽睽之下對她下殺手?
墨叔若腦子裏走了好幾個來回,轉頭也不過一瞬間。她大聲道:“想必是前輩脫了手,叔若無妨,眾位也無需擔心。大陸各家來此為城主賀壽,難得一年一聚,都要盡興而歸才是。”對那船頭抱拳作了一揖。轉身走的時候又悄悄道:“師兄幫我留意一下那個人,看是哪地的掌家。”
一行人隊伍整齊地往山上行去。項景佾邊走邊道:“他身後眾人無門派特征,近身隨行衣著都是上等雲緞。”
雲緞產自靖元南楚一帶,其質地比普通錦緞更為柔滑,因地域氣候不同,桑樹量又少,蠶蛹存活率特別低,自然做出來的雲緞也是價格不菲,在八國基本都是皇親國戚才能用得上。
墨叔若愣了下,誇讚,“喲,看來之前下過不少功夫嘛。”
他不領情,“你這五年在天目峰都幹了些啥好事,這頭一回來,倒要給你擋槍防箭的……”項景佾跟在墨叔若身後,亦步亦趨,好一忠心護主的侍衛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