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花瓷
離信陵百越一事已經過了月餘,自上次別後,墨叔若對宴絕的蹤跡一無所知。
她旁敲側擊想從墨公那兒得些消息,可仍舊無所獲,此後無精打采,悶悶不樂數日,偏偏這時又傳來了百越候和百越敬的死訊。近來因為飲食不常、休息不足,憂心忡忡的她終於病倒在床。
消息說百越敬在回閩越的路上被數名黑衣人圍截,最後中箭身亡。百越候受百越郗一死的打擊,儼然隻剩了半口氣,這次連唯一的後人都死了,終是連半口氣都沒得剩。
病中她一直在糾結百越敬的死是不是宴絕所為,導致胸口鬱結,連喝了數天的水藥。
直至這日墨公來看她,她坐在床上,靠著床欄結結巴巴問:“爺爺,你信麼?敬表兄和百越伯伯的死……”
墨公熟練地削著蘋果,頓也不頓道:“你是說外界傳聞是天目峰所為?”
“難道不是麼?”
他停下手中動作,終於抬起頭來看她,歎息般:“你百越伯伯身子向來不好,年過半百又受如此打擊,轉眼間去了也是常事。”
或許是覺得自己不能勸服自己,她隻能將問題一股腦丟給墨公。
“那敬表兄呢?”
墨公忍不住痛惜,一邊搖頭一邊開口,“閩越人險,那幫老想著奪位的富賈商臣,乘機行事也是必然,可惜了敬兒……哎……反正,依爺爺對城主的了解,他斷不會做這種卑鄙之事的。”
她低了頭,皺眉想了會兒--“爺爺……”腹稿打了一大堆,吸了口氣,“墨家,是不是真的想擺脫天目峰的控製。”
墨公眼神閃了一下,表情卻沒什麼變化,“如果協商得好,兩方也並不一定要起幹戈。”
她抬起頭。
墨公拍了拍她的肩頭,“爺爺知道你在擔心什麼。”話題一轉,卻打笑道:“如果他不是天目峰之主,倒是一個值得你托付終身之人。”
她尷尬地瞪大眼:“爺爺!!”
墨公哈哈大笑,“爺爺雖然年紀大了,可眼睛還沒瞎,你想什麼,我還能不知道。”
她結結巴巴道:“哪、哪有!不跟你說了,我累了,睡覺!”說罷翻身一滾,裹了被子包得跟毛毛蟲似的。
墨公看著她小小一團的身影,眼中浮出幾絲心疼。
“墨家雖以正道自居,但有時候也會身不由己做些違背良心的事。倘若墨家脫離天目峰,我想你日後也少些為難。但你大伯性子強硬,也不知往後會生出些什麼事來,依靠著天目峰,說不定又能有益於你。”不知思緒走了幾個來回,半晌才緩緩道:“爺爺從來沒打算瞞你……”
墨叔若悄悄從被子中露出一雙霧氣迷蒙的眼睛,愣愣望著牆壁。
“墨家終是我放心不下的……也是苦了你……若不是當年你爹爹出事……”
墨叔若掀開被子撲倒在墨公膝頭,早已是淚水橫流。
“爺爺……”
墨公輕撫著她的發絲,眼神慈愛,“爺爺年紀大了,不知何時會撒手人寰,但凡是能想到的,爺爺都幫你做完……爺爺能給你的不多了……”
“亂講……”墨叔若直起身來,哭的聲音都變了,“叔若在世孤苦無依,還要爺爺親擇佳婿,看著我出嫁,安享晚年……”
墨公笑而不語,表情裏多的是無奈痛心。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已經到了這個年紀,也不得不去深想。
“來,起來。”伸手扶她回床上坐著。墨公也不再說些喪氣話,打笑道:“說起擇婿,也不知是誰前些日子說要陪著老頭子我,怎麼這麼快就變卦了,嗯?”
“爺爺!”墨叔若又羞又惱卻又無可奈何,直氣得跺腳。
墨公樂得羊須胡打顫,慢慢止住笑來,“不與你玩笑了,說說正事吧。半個月之後是城主生辰,我也想不到要送個什麼,墨家數你主意最多,賀禮你就替爺爺好好做番準備,畢竟是城主上任第一次禮會,馬虎不得。”
“我?”
墨公道:“我近日要去百越一趟,少說也要十來天。墨家上下事務你要處理妥當之外,去天目峰祝壽的事,也全權交與你。”
說難不難的事,禮物嘛照曆屆城主的依樣畫葫蘆送就是,可這上天目峰,舊地重遊不說,還得見宴絕。上次鬧得不歡而散,她真的是不知道該用什麼心態去麵對。
“我會處理好的,爺爺放心吧。”一邊應允墨公另一邊卻是一籌莫展。
墨公深感欣慰,“叔若果然是長大了……”五年前狠心送她去天目峰,到底是對的。他起身要走,墨叔若打算相送,又被他按回床上,“不必起來,好好歇著吧。”
“是。”
臨到出門前,她忽然出聲,“爺爺……”
墨公停下步子,回過頭來,正看見她一席雪白中衣,跪在床上朝他扣頭。
墨叔若頭磕在被子上,重得抬不起來般,一邊淚水肆意,一邊哽咽著,“隻要叔若在一天,必保墨家無虞。”
墨公表情半似疼惜,歎了口氣,“好孩子……”
***
墨公離開頃安城後,墨叔若準備的賀禮也差不多在收工階段。據墨氏舊賬上記載,每一年墨家贈送的賀禮都是些奇珍異寶。到了她這裏,卻不想再送那麼些勞什子,耗費物力財力不說,也沒什麼新意,再說了,畢竟是天目峰城主,哪會稀罕這些俗物。
墨叔若孤身步出墨家大門,直去東市的首飾店。那尚在櫃台後算賬的掌櫃一見她,趕緊迎了出來,“大小姐來了。”
墨叔若負手一笑,“我的東西做好了嗎?”
掌櫃的笑容滿麵,連連點頭,“是呢,您稍等我這就去取過來。”
見他去向拐角後門,墨叔若無趣地扒拉著櫃子上擺放的各種金釵步搖。不到一會,那掌櫃拿著一個錦盒出來,遞給她,“大小姐,這玉石都按著您的要求,做了內部鏤空,在表層拋光打磨,無論設計還是玉質都堪稱一絕啊。”
看著他豎起的大拇指,墨叔若慚愧,“大師傅家的技藝在八國之內都是超群出眾,我這小女子可不敢得這一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