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怎地,我在這團紅塊紫溫柔鄉裏,竟想起了許久不見的晏家哥哥。
四月的時候,天已久旱不雨。饑民湧入京城,欲討份生計。
值此當口,鄭俠出乎意料地作了副《饑民圖》,上書大旱是當時實行的新法的弊端所致。一時間,朝野嘩然。
眾所周知,鄭俠是治平四年的進士,恰巧師從力主變法的王安石。王安石隨即請求避位。第二日,新法被廢除十之七八,王安石罷相,被貶江寧。
與世隔絕的久了,覺得古人的書法字畫更貼近我的生活,以至於這些變法之論,政治之爭倒有些陌生了。
也好,懂得不多,才落得清淨。
隻是,我萬萬沒想到,大獲全勝的鄭俠又作了一幅新圖。其間的諷刺直指向了呂惠卿。時呂惠卿出任參知政事,是王安石後又一新法主張者,鄭俠此舉,徹底激怒了改革派。鄭俠被下放台獄,此案牽連甚廣,但凡是與鄭俠有所往來的,都被捕入獄受訊。
而我許久不見的晏家哥哥,也因此受到牽連。慶幸的是,他最終因為寫得一手好詞被下令釋放。
我輾轉許久,才打聽到晏家哥哥贈與鄭俠的那七言絕句:小白長紅又滿枝,築毯場外獨支頤。春風自是人間客,張主繁華得幾時。
春風原來已是客,我暗下揣測,晏家哥哥的日子,大抵不好過。
忘了說,這年我已十七歲。
那件朝野間轟轟烈烈的大事,其實並沒能在我的生活裏砸出半圈漣漪,我仍是終日徘徊在單純的文學和藝術裏頭。
一日,風朗日清,揚州當地的兩位頗具才名的詩人被小廝牽引著進來。
我正在臨杜子美的《北征》,沒想到,竟激起他們之間一番論戰。
稍年長些的喚作黃覺,同我爹一樣,極為推崇杜子美。另一位則不然,堅持認為韓退之的《南山》更勝一籌。兩位都引經據典,辯得麵紅耳赤,我暗暗觀察黃覺,知天命之年,舉手投足都帶著從容和了然,即使爭論地如此激烈,也不忘抬手正一正發尾。我看著他,總有種莫名地熟悉感。心想著,倘是父親此時還健在,大概便是這般了吧。
我忍不住出口援聲。
可二對一難免勝之不武,於是自我出聲後,黃覺先生便作壁上觀,不發一言。我硬著頭皮同前輩王平甫傳達我的觀點,不自覺地將腰背挺了起來。我得表現的好些,我想。畢竟這樣時刻的黃先生,他慈愛縱容的目光,像極了父親。
命運總是機緣巧合,我便如此陰差陽錯地成了黃先生的女婿。
婚禮盛大,依照黃先生在此地的聲望,隻怕這樣的規格,仍是委屈了。好在蘭溪同我想法一致,都認為,一切從簡就是。
蘭溪長我一歲,恭良淑惠,識字明理,憐我孤苦在外,自己攬過“六禮”中的多數,我隻需親迎便可。
洞房花燭夜的紅燭正盛,前廳的人玩起行酒令便不願脫手,我又被揪著多飲了好些杯。
待我走進新房時,屋子裏濃鬱的香氣,想是燒完的紅燭殘餘的味道。蘭溪笑臉盈盈地解著我的袍帶,一麵湊近我耳邊說:“叫曹家娘子特意給你留了雲英麵,我去取來給你。”
我有片刻地恍惚,去而又返的蘭溪看見我出神的模樣,噗地一聲捂嘴笑了起來。“剛想問問你,是取一碗還是取兩碗,現在瞧來,怕是取三碗都勾不回魂咯。”
3.行子惜流年
我時常想,人的一生,於坎坷命運中起舞的,並不大多。以我平生所見,獨一人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