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切都還是初見。(1 / 3)

1.雲間晏公子

那是慶曆八年。

我去晏家府宅的時候正是傍晚,相較白日,溫度又落了幾分。聽爹爹讀慣了“西風殘照”,夕陽在我眼裏的形象一直近於可怖。不過今日有些不同。撩開簾布看外頭,遠處層層疊疊地鋪成一片橘黃色,蘸著還未化開的白雲。瑰麗下不乏平易近人的柔和。

好似我今日要見的那個人。

阿嬤抱著我從車裏下來,湧過來的寒氣割得我臉頰有些疼。門口的小廝見著我便走上前來,替我攏了攏衣領,我尚未反應,他便朝裏喚了一聲。

“小相公,快看,是誰來了。”

我側過身避了避,那小廝的手真是涼呢,明明瞧上去穿得挺暖和的呀。

裏間很快就傳來應答。

一個身形瘦長的男子走了出來,青色袍子,身無外物,隻簡單地束著冠。我瞧他抬起理衣的雙手,還殘餘了些墨漬。約莫步子有些急,細聽還能發現笑音裏夾了似有若無的並不平穩的氣息。

他一見我便笑了起來,舒展的眉眼裏隱約飄著冬日的臘梅香。

“這是魯直了吧。”

這時我已經學會開口說話,隻是走路還有些困難,所以時常要阿嬤抱著。眼前的晏公子豐神俊朗,我雖年紀小,也存了些禮義廉恥之心。我扭著身子從阿嬤懷裏掙開,歪歪斜斜地晃了幾步,然後站定。

“在下黃庭堅,字魯直,洪州分寧人。”

我費盡心思地回憶叔叔伯伯見麵時的禮節,依樣畫葫蘆,沒想到卻惹得晏公子笑得愈發得厲害。

“不必如此。”晏公子扶正我,牽著我的手朝裏走,邊走邊回頭,微微俯下身子,衝我說,“我在家排行七,按家裏規矩,總是得喊我聲七哥的。”

房裏早擱好了溫水,他接過銅盆,卷了卷絹布,替我擦了擦臉。

那刻我想起尚在家中時,父親的樣子。彼時父親極愛用他的大手來撓我的臉,隨後欣賞著我東躲西躲,實在沒法便一屁股坐地上的耍賴樣。

回去後定是要同爹爹講的。

阿嬤總是這樣健忘的,總愛用金絲線鑲邊的外襖把我的身子裹得厚厚實實,活脫脫是南邊街市上賣的金元團子,也總忘了,我的臉一直露在外頭,早就凍得沒了知覺。

“恐怕還是冷吧。”他不放心地又湊近問問,也不等我回答,就蓋了條虛竹圖案的氈毯在我身上,自顧自地出去了。

半晌,他推門而入,手裏的小白瓷碗還冒著熱氣。

“來,嚐嚐,揚州的雲英麵。”

那是我頭次覺得晏公子的細致,而後的幾十年裏,他始終如此。隻是仍是有些不同的,這一年是慶曆八年。那年,開封府與棘寺同日奏獄空,仁宗擺宴於宮中,席間歌女唱了首晏家哥哥的詞,官家心悅之。於是一時間,晏家公子詞名遠播,不可不謂是春風得意的典範。

人稱其,雲間晏公子。

2.繁華得幾時

熙寧四年的清穀之間,適逢天大旱。

舅舅如往常一般,在飯後總要抽出幾卷文書考我。自父親去後,這幾年我百無聊賴,也確實將舅舅的藏書閣翻了個七七八八。隻可惜在家的時間少得可憐。舅父總要出去遊學的,他同父親一樣,受杜子美的影響,讀了萬卷書,便要走上萬裏路。

我們到了揚州。

揚州的雲英麵果然名不虛傳,裏頭放了許多蜀地的糖卻並不讓人心生膩煩。這麼瞧來,揚州的姑娘似乎也是如此,百態千姿,但各自有著一股獨特的風流韻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