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暮雪依舊像往常一般，天尚未亮便起來鍛煉身手，隻暴雨下了一夜竟是到早上都未停歇，無奈她便在屋中打坐運氣。因這瓢潑大雨，天幕黑沉沉的，天亮竟是比平日晚了近一個時辰。
暮雪用了早膳，天還灰蒙蒙的，雨水沿著屋簷往下飛墜，竟是一點停的趨勢都沒有。落月坐在窗前低頭咬斷繡線，望了眼雨幕，道：“這雨下成這般，昨夜不知多少民舍要倒塌，隻怕南邊水患是在所難免的了。洪水一來，浮屍遍地，一個村莊都能瞬息被夷為平地，我便是宏遠元年那場水患中沒了家的……”
暮雪本坐在桌邊聽馨瑤彙報她昨日所查的賬冊之事，聞言扭頭瞧了眼落月，見她麵露追憶，眼眶微紅，便道：“倒不曾聽你說過身世。”
落月聞言回過神來，忙抬手壓了壓眼角，掩飾一笑，道：“也沒什麼可說的，奴婢家中原雖算不上權貴之家，可也是村中的富戶士紳之家，不想那年暴雨，便像今時這樣一下便是五六日，洪水一來，莫說是我們家，便是附近十村八鎮都被衝垮了，浮屍遍地，我家上下五十來口就活了我一個，那時我才不過五歲，落到人販子手中，轉了好幾手這才被賣到了京城。那時年紀小，記事也少，如今想來倒像是前世之事，一場夢一樣。”
馨瑤是京城人，幼年家中兄弟多，窮的揭不開鍋了，爹娘便將她和姐姐這一雙賠錢的閨女賣進了南宮府，她隻當自己已是命苦，如今聽了落月的話也不免動起惻隱之心，道：“這些人販子當真可惡，官府也都不管製嗎？！”
落月譏嘲一笑，道：“販賣人口的莫不是在當地有些權勢之人，和官府沆瀣一氣，得的錢財往上都有孝敬，再說，水患一來，失蹤人口多不勝數，官府忙著奉迎上頭派下來的賑災大官還來不及，哪還顧得上這等小事。那些販賣人口的雖是可恨，但似我這般的女孩，失了家族，若沒他們販賣說不得便要餓死……即便是家裏沒死光的，這一場大水過去，也要給死去的家人置辦一口薄棺材，薄席子的，不賣了閨女又哪裏來的安葬錢，活命錢。”
落月說著苦笑一聲，馨瑤便瞪大了眼睛，道：“這麼說難道還得對那些人口販子感恩戴德？”
暮雪卻心思一動，驀然開口，道：“逢水患似你這般的女孩被販賣的有很多嗎？”
落月點頭，道：“奴婢那時候還小，隻記得被扔在一條大船上，那船極大，艙中像我那般的女孩年紀有大有小，少說也有上百個，大船一路從靜州往北而來，每到一個大城都有女孩被帶下去賣掉，姿色一般的窮苦人家會幹活的，一般在小城上便買給了人牙子，多是賣往大戶裏做丫鬟的。那口吃伶俐的，模樣好些的，便賣給了各地的青樓楚館。那些模樣俊俏，識文斷字，會些琴棋書畫的，最後都被帶到了京城，都是能賣個好價錢的，當真是一本萬利的無本買賣。”
不管什麼時候都不會少了那些發國難財的人，暮雪聞言心裏盤算了一下便道：“倘使我拿出一千兩黃金出來令你南下替我尋些聰明漂亮的女孩買，你能買來多少這樣的女孩？這差事你可做得？”
落月聞言一詫，她尚未答，馨瑤便愣過之後驚呼起來，“小姐買那麼多女孩做什麼？難道小姐也要開青樓妓.院不成？這樣女子已經這麼可憐了，咱們怎能效仿那些沒良心的人販子！”
馨瑤心直口快，想什麼便說出來，落月卻是蹙眉沉聲道：“馨瑤姐姐！”
馨瑤被落月一瞧，這才意識到方才的話豈不是在罵小姐沒良心，她神色忐忑起來，暮雪卻抬手屈指在馨瑤眉心一彈，道：“你家小姐雖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人，可也肯定不是什麼善類。”
馨瑤聽地一愕，尚未反駁，落月便沉聲道：“小姐，這個差事奴婢能做好，也願意去做，奴婢雖不知小姐要買這些女孩做什麼，但她們能跟著小姐便是福氣，定然是比落進人販子手中買進煙花之地令人糟蹋要好的多。尋常年景，買個伶俐的丫頭也不過數兩銀子，那等姿色好的或賣進青樓，或是賣給大戶，最多的也不過二三十兩銀子，像如今災荒時候，一吊錢便能從人販子那裏挑到滿意的丫頭，姿色好也不過賣個七八兩，小姐這一千兩黃金足能買一千來個姿色極佳的女孩了，奴婢當年被賣進醉仙樓也不過是五兩銀子罷了。”
人命卑賤成這樣實在是令人齒冷，暮雪聽聞落月的話，微微沉默了一下，這才道：“倒不必這麼多女孩，你用這一千兩黃金隻給我尋那姿色最佳，頭腦靈活的。年紀大小，認不認字，會不會琴棋書畫倒皆無礙，我隻要三百個。”
落月沉思了下，這才道：“小姐的意思奴婢明白了……”
“小姐，老爺下朝看小姐了。”落月剛應下，外頭便響起了丫鬟的叫喊聲，暮雪聽到急而沉的腳步聲往屋中衝來，冷笑一下，坐著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