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策·西周策》記遊騰說:“桓公伐蔡也,號言伐楚,其實襲蔡。”伐楚以伸張正義是假,伐蔡以發泄私憤是真。果然,聯軍侵入蔡國,蔡人逃散,齊桓公心滿意足了,這才移師到蔡國西麵的陘山(在今河南郾城東南)。陘山在方城東,是楚師出方城入中原的必經之地。管仲是聰明的,假如八國聯軍徑直攻進方城去,可能凶多吉少,不如頓兵方城外,以覘楚人動靜。
這時的楚成王,已能親理國政、自作主張了。據《左傳·僖公四年》所記,他派使者去對齊桓公說:“君處北海,寡人處南海,唯是風馬牛不相及也,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這話,顯示了楚人的強硬態度和幽默氣質。北海、南海的“海”,並非實在的水域,隻是極言其遠罷了。當時陘山尚未正式納入某國的版圖,誰也不管,誰也能去,但楚使的話卻把它當做楚國的領地了。管仲胸有成竹,他代表齊桓公說:“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大公曰:‘五侯九伯,女(汝)實征之,以夾輔周室。’賜我先君履,東至於海,西至於河,南至於穆陵,北至於無棣。”這一番開場白是管仲立論之本,追述往事,援引故典,雖則擺出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架勢,卻是堂堂正正,無懈可擊。“履”是活動的範圍,非指統治地域。“海”與“河”是一清二楚的,“穆陵”與“無棣”就很難指實了。一說,穆陵在今河南光山與湖北麻城之間,無棣在今河北北部。無論如何,穆陵更在陘山以南。接著,管仲反答為問:“爾貢苞茅不入,王祭不共,無以縮酒,寡人是征。昭王南征而不複,寡人是問。”一共隻有這麼兩個拚湊出來的罪名,若非小題大做,便是捕風提影,然而都與周天子有關,似乎非同小可,足見管仲其人善於羅織。對於這樣兩個罪名,楚使承認一個,否認一個;承認得痛快,否認得巧妙。所承認的,是應該貢苞茅給周天子;所否認的,是與周昭王之死有牽連。管仲再也沒有什麼可以數落楚國的了,既然尊王攘夷的名義已經用上,蔡國已經受到懲罰,楚國已經有認錯的表示,那就適可而止,於是決定同楚國會盟。
八國聯軍為了表示會盟的誠意,朝東北方向後撤了一天或兩天的路程,移駐召陵(在今河南郾城縣東)。這時,楚師已出方城,以備不測。元帥為屈完,他代表楚成王參與會盟。
齊桓公把聯軍擺弄得整整齊齊,然後同屈完一起乘車閱兵。起初,齊桓公的話很友好,屈完的話很謙虛。可是,齊桓公接著說:
“以此眾戰,誰能禦之?以此攻城,何城不克?”這是露骨地炫耀武力。屈完毫不示弱,他說:“君若以德綏諸侯,誰敢不服?君若以力,楚國方城以為城,漢水以為池,雖眾,無所用之。”屈完義正辭嚴,齊桓公無可奈何。
“漢水以為池”,是把不是護城河的水當做護城河;“方城以為城”,是把不是城的山當做城。楚國的軍事思想注重外線作戰,對於內線作戰則能依托國土的遼闊和人民的眾多,這是很有特色的。
召陵之會無失敗者可言,倒過來說也是對的,無勝利者可言。
齊人所留下的,其實隻有虛名和笑柄。
作為諸侯之一,楚君必須承諾對周天子應負的義務,陽奉陰違是可以的,說得多、做得少是可以的,拒不認賬卻萬萬使不得。楚國所要貢納給周天子的,據《左傳》隻有苞茅,據《國語·齊語》
和《管子·王言》還有絲,《史記·楚世家》則含混其辭說是“賦”。
無論如何,苞茅和絲加在一起也隻是象征性的。天子也罷,諸侯也罷,都需要這象征性。豈但如此,當時的曆史進步也需要這象征性。
召陵之會揭開了齊楚爭霸的序幕。
其明年,令尹子文滅弦。弦是姬姓小國,故址在今河南潢川西北。同年,周惠王對齊、魯兩國嘖有煩言,要鄭國靠攏晉、楚兩國,這對以尊王攘夷為號召的齊國是辛辣的諷刺。齊、魯、宋、陳、衛、鄭、許、曹諸國之君會於衛邑首止,鄭君中途逃歸,沒有與盟。
再明年,齊以六國聯軍伐鄭,這是對鄭逃首止之盟的懲罰。楚師出方城,圍許救鄭。公元前353年的桂陵之戰,齊師圍魏救趙,創立了輝煌的戰例。其實,這樣圍甲救乙的戰略,在301年以前楚師圍許救鄭這個戰例中已經成熟了。許為薑姓,是齊的盟國,在鄭楚之間。楚師包圍了許都,六國聯軍棄鄭而救許。楚師稍退,六國聯軍全撤。許僖公見楚師仍在方城外,旦夕可至,憂懼不已,央求蔡穆侯帶他到武城(在今河南南陽北)去朝見楚成王。許僖公雙手反縛,口銜璧,許國的大夫穿著孝服,許國的士抬著棺材,以請死罪。少不更事的成王沒有見過這等場麵,便問身邊的大夫逢伯如何對待才得體。逢伯說,微子啟向周武王投降就是這樣的,周武王親自給微子啟鬆綁,接受微子啟獻的璧,讓人把棺材燒掉,待微子啟以禮,使微子啟複職。成王心中有數了,依樣畫葫蘆地表演了一通,大大方方地讓許僖公回國複位。此役是成王第一次親將,也是他第一次同中原諸侯周旋。成王圍許救鄭,實現了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兵家上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