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質員是一個剛剛從學校畢業幾年的愣頭青,本人姓張,名顯聰,因沾染上書生的腐朽氣息自恃才高而又憤世嫉俗。他一畢業便因無人賞識而被下放到一個國企煤礦,跟理想中一塵不染的辦公室相去甚遠。他被指定跟隨一個經驗豐富、實際上文化低劣的師傅學習靠運氣指導開采,在那裏,他有科學依據的學識備受排擠而令他深感所學一無是處。因為沈秉昌的用心良苦,才從縣裏紆尊降貴到這個蠻荒的地方。在這裏,他得以盡情的施展自己的才幹,但是很快就為這兒小得可憐的舞台感到大失所望,在他看來,堪稱大材小用殺雞用了牛刀。
雖然眾人好酒好肉、溫言軟語的將他奉為坐上貴賓,但他總為在這窮鄉僻壤跟一群窮懷理想的鄉巴佬攪到一團而滿麵愁容,也怨恨沈秉昌別有用心的安排,感覺自己像古代的流放之人受到了貶謫輕視。雖然他小心翼翼地隱藏了自己的孤高自傲,但是淳樸善良且有求於他的農家漢子們卻不忍心戳破他的麵具,隻是一如既往的對他客客氣氣。
“能用木材代替嗎?”沈俊發思忖良久,方才詢問道。
“我在一些小礦見到過他們使用木架,但是需要精通的木匠。”張顯聰答道。
沈俊發得到這醍醐灌頂的肯定答複,眼前立馬就豁然明朗起來。當天,他就和安全員李成順激烈的討論起來,正是看重李成順那細膩出眾的木藝和沉穩耐心的性格,當初才決定把他安排在安全員這個位置。李成順也不負眾望,與自己的父親李老木匠相互印證之後,第二天便拿出了模型樣板。李成順還當眾演示了用法和性能,並且頭頭是道的陳述了自己的鋪陳設想。這套經濟適用的方案還來不及上報申請專利,便被貫徹落實到礦井中。而陳老木匠立馬就成為了煤礦重臣,擔負起了支架木這項艱巨的任務。幾年後,還因此滋生了一個新興的偷盜伐木行業,處在叛逆階段、凡事都憤憤不平的沈軾還為此和沈俊發進行了一番激烈的爭論,最後泱泱不快的玩起離家出走。
村裏的陳石匠在聽聞了老篾匠和李木匠倆人都得以施展才華後,深感自己的手藝受到了冷落。他是個不甘寂寞之人,耐心的數落了兒子陳定山一頓,罵他身為八大金剛之一,居然敢懷疑自己父親的手藝丟人現眼;咒他平日裏舌綻蓮花,關鍵時候就是個沒嘴的鐵葫蘆。他終究是個不甘落後之人,趕著陳定山就親自找上門來。
“大侄子,你不要提錢!提錢傷感情,你心裏記著就行,將來等我老頭子哪一天動不了的時候,你給我送幾口小酒喝喝,我就心滿知足了。”陳石匠理解沈俊發的難處,毛遂自薦。
沈俊發千恩萬謝的接受了老石匠的雪中送炭,而老石匠也沒有辜負沈俊發的信任,趕在立冬之前就築起了一道長五十米的白石拱道,不僅讓土裏土氣的礦井麵貌煥然一新,而且徹底改觀了村民以往對老石匠手藝粗糙的映象。村民們對新建的拱道讚不絕口,眼見為實,每一塊石板都在老石匠的錘子下變得光滑平整,很容易讓人懷疑非人力而為,而是出自機器製造;石板的粘合簡直讓人拍案叫絕,堪稱嚴絲合縫、不露破綻,如果不用顯微鏡考量,很難發現它們之間的細微出入。
沈老爺子為了表彰、銘記下陳石匠的功績,在為煤礦提名刻字時,還特意提筆在拱道入口的大石板上麵寫道:此道出自於傑出的陳顯士之手。
老石匠對於自己的名字能刻進輝煌的村史喜不自勝,吹著胡須,不無驕傲的當眾宣布:
“這是我一生之中最滿意的傑作,沒有之二。”
眼看暴雨時節即將臨近,沈俊發卻犯了愁。他瞅著險些撞上山頭的烏雲,開始擔憂公路承載暴雨的洗刷的能力,是否如當初設想的將煤炭順順當當的運出大山。
沈俊發認為非常有必要往縣城裏跑一趟。等進了城裏,他才了解到運輸司機並非像魚塘裏的魚兒想吃就有,而是如寶石般罕珍稀見、一員難求,連一些大礦都和顏悅色、好酒好肉的拉攏。沈秉昌在聽完弟弟報告了煤礦的進展後,心感安慰,立馬托人幫他安排了幾位車主碰麵商談。但是貨車司機在聽完他的陳情後,當即就哈哈大笑起來,表明他們從未聽說過他所說的地方,而且他們也不會放任著縣城附近的錢不掙而跑去素未謀麵的大山裏。還好有一個叫錢百萬的車主因為有幸見過沈秉昌大秘書,私下裏詢問了沈俊發與沈秉昌是不是相識,當沈俊發表明身份後,他意識到這是一個有利可圖的長遠投資也為未可知,於是欣然地向沈俊發的伸出了援助之手。
錢百萬雖然個頭不高,但卻長得敦實勻稱,笑起來有點狡黠但卻感覺不到威脅,尤其是眼睛水靈,這一點讓沈俊發記憶尤為深刻。沈俊發為消除他的後顧之憂,特意將他帶上與大哥沈秉昌吃了一頓便飯,才連哄帶騙將他帶回來。
在眾目期待之中,賈國村迎來了有史以來的第二輛大型汽車,他們在水利工程時期有幸見識過那輛禿頭禿腦、軍綠色的解放牌汽車,但之後就再未謀麵。一同捎帶而來的又是兩台抽水機,一大一小,正好可以搭配使用。事實上,半月之後,當暴雨如期而至、井下大水泛濫時,大夥又一次領教了沈俊發所說的“有備無患”。
“這鬼天氣什麼時候才能消停啊!”張顯聰點燃起來的激情,被每天必然一場疾風驟雨折磨得心浮氣躁,因為他從沈俊發那兒收到了好消息:平穩度過雨季之後,他就高升到縣城裏了,可以在辦公室裏指點江山。他打算到時候坐著錢百萬的貨車風風光光的走,永遠不再回來。但是,自從錢百萬運出第三車煤炭之後就杳無音信了。
“錢百萬這個龜兒子不會一去不返了吧!”陳定山嘴比心快,不安的說道。
“你說他嘛!”沈俊發胸有成竹的說道。“他會回來的。”
“發哥!你還真沉得住氣。”龍兆雲也心急了,人都半個月不見蹤影了還能氣定神閑。他開始懷疑沈俊發的判斷,小心的問道:“你說他會回來,那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啊?”
“我們現在的路,鬼見了都要發愁,更何況是人。”高子牙說道。“錢百萬那算盤打得比財神爺都精。下雨了,隻有縣城周邊的交通好,所以他隻會在周邊活動。等天氣晴定了,他自然會回來。”
沈俊發笑而不語,和高子牙相視一笑。眾人看著兩人得意的表情,半信半疑。
“你都快高升了!怎麼還一副悶葫蘆苦瓜臉?”秦百升正在生著悶氣,看著鬱鬱寡歡、好像被人挖了祖墳的張顯聰,心裏莫就來氣,鼓著眼睛問道。他是個耿直的漢子,揚起黑黝黝、猶如簸箕大的巴掌,毫無顧忌的拍落在張顯聰的肩膀上,順便暗中加了點力道捏了捏那副小肩膀,直到那家夥疼得齜牙咧嘴才笑嗬嗬的說道:“以後富貴了,可不要忘記我們呐!”
張顯聰一見秦百升那彪悍的身軀,就覺得口幹舌燥,他毫不懷疑,惹惱這位活閻王會落得個客死他鄉的下場。他是個聰明人,反正等到雨一停他就遠走高飛,誰還願意跟這夥土包子整天口是心非的稱兄道弟。所以,他雖然被捏得渾身發抖,還是當即就擠出笑容,答道:“不敢······不敢忘!”
沈俊發瞪了一眼秦百升才讓他那隻壓在張顯聰肩上的大手縮了回去,氣得秦百升直吹胡子。要不是依仗著這小子被沈俊發抬舉為“暫時必不可少之人”,他早就將這傲慢、自恃清高的家夥扔出山外,風吹都吹不回來。他怒目直視張顯聰,威脅道:“你小子最好不要忘記!要不是發哥在那些達官顯貴麵前為你說盡了好話,把你吹捧得連天上的星星都能挖下來,你以為你·····”
“你出來。”沈俊發打斷了他的話,說道。他自認為不是那種做好事不求留名之人,相反,他希望能幫助別人獲得有人情味的友誼。但是秦百升心直口快的表達方式實在有欠穩妥,用在心胸狹窄之人的身上隻會適得其反,他認為有必要幫秦金剛糾正雙手捏肩的力道。
張顯聰對沈俊發的才智雖然早有目睹,但正是在見識了沈俊發試圖利用別人的優秀來掩蓋自己那鶴立雞群的才智之後,反而阻礙了他的信任,因為沈俊發給他留下了一個居心叵測、陰險狡詐的形象。但是在那天,他因為沉默的習慣和羅懷安產生了共同語言,他相信沉默能保守住秘密,所以,他大膽地對一向緘默不語的羅懷安道出了心存已久的疑惑。他問道:
“你們就真的那麼信得過沈俊發?”
“合作的基礎是信任!而我們信任他的基礎就是:他從來不欺騙我們給予他的信任。況且,你親眼所見,當我們選擇相信他時,總是得到的多,損失的少。”
那一夜,張顯聰被羅懷安這個農家漢子的話折磨得一夜未眠,他回首往昔,得出的結論是:他因辜負了別人的信任而失去良多。
翌日清晨,當精神麵貌煥然一新的張顯聰出現在眾人麵前時,連一向認為他清高入骨、不可救藥的秦百升也被他展現出來的親和力嚇住了,驚訝之餘摸了摸他的額頭,問他是不是發高燒燒迷糊了。而他也沒有生氣,把帶著青年藝術家氣息的一頭長發往後一抹,露出燦爛的笑容,輕佻地說道:
“我是浪子回頭張顯聰。”
他洗心革麵的表白當場就為他獲得了第一份友誼,一度讓他恨得咬牙切齒的屠夫之子——秦金剛,這個力大如牛、笑聲如吼的粗獷漢子害羞的向他伸出致歉之手,捏得他齜牙咧嘴、渾身哆嗦,樂得眾人哈哈大笑。
“如果想要進步,就要不斷總結經驗,學習借鑒別人的優點。”沈俊發曾如是向員工指導企業的發展方向,但張顯聰卻認為這是沈俊發別有用意的提點。也是在那段時間,他重新認識了沈俊發,發現了沈俊發那堪比恒星的吸引力——在他的世界,所有人都在圍著他旋轉。他曾直言不諱的問起這個問題,但是沈俊發卻笑著反問他:
“如果太陽不發光不發熱,你認為地球還會圍繞著他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