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棠眼中一亮,很快又黯然垂了眸,將頭枕在交疊的雪肘之上悶悶道:“人都要死了,去送也是徒增傷感。不去。”
寧澈卻是詭秘一笑,徑直將她從炕上提了下來,“這可由不得你。”
一刻鍾後,他強行將她帶出了房,出了行宮策馬直奔牢獄而去。
鄭禹偁被單獨關在一間牢房內,牢中還算幹淨,一應設施盡有。二人到達時他正泰然自若地在食案上揮肘練字,粗糙的草紙上鐵畫銀鉤,矯若驚龍。以棠遠遠瞄了一眼,他寫的是漢代辭賦大家揚雄的《太玄經》,中鋒用筆穩健流暢,連絲克製,提捺從容,似乎絲毫不覺自己明日將赴死。這樣的心境,確是個難得的人才。隻是可惜……
以棠歎息了一聲。
歎息未落,牢獄中揮筆練字的年輕人便抬起了眼睛,看清是她,眼中漾開了如月下平湖般柔軟的波紋。“牢獄醃臢,大人怎麼來了。”他輕聲說道,嗓音溫淡柔和。
以棠還未開口便被寧澈搶了先,“我來帶她見你最後一麵,也算是答謝,你這數日以來對我們的襄助。”
“襄助?”鄭禹偁微微一愣,眼中有些迷茫,隨即卻輕輕搖了搖頭,“我這樣做,隻是為了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和讀過的聖賢之書罷了。”
“你做到了。”生怕寧澈再開口說出什麼煞風景的話,以棠忙搶在他前麵開了口,眼中卻是劃過了一抹黯然,“……對不起,我沒能救你出來。這件事本來與你無關的。”
他搖搖頭,“大人不必自責。”
“這是刑律,禹偁明白。何況禹偁為人子在我父走上迷途之時卻不能規勸一二,是我的失職。禹偁不會心懷怨懟,亦不後悔。”
“好一個不後悔。”寧澈眼中的閑散與漫不經意盡皆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誠摯的欣賞,“鄭公子果真光風霽月之人。寧某佩服。”
“寧侯爺說笑了。”他溫淡一笑,唇邊浮上一絲苦澀的自嘲,“禹偁不過一個罪臣而已。”
牢中氣氛有片刻凝滯,寧澈揚了揚手,一卷皇帛從他袖中抖落出來,清聲道:“罪臣鄭禹偁聽旨。”
此語一出,鄭禹偁與以棠俱是一愣,不明所以地看向了他。他愣怔跪下,唯聽寧澈念道:“罪臣鄭禹偁,豫州滎陽人氏,受罪於其父謀逆之過,按律當斬。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載物之厚,念其未與逆賊合流而汙,兼有首告之功,特賜免除一死,貶為庶人,遷徙遠放,欽此!”
寬赦來得太突然,及至寧澈念完,鄭禹偁還有些緩不過神來,及至以棠喜出望外地催促了一聲才反應了過來,跪下受了詔。寧澈將那卷皇帛交與他手中,語聲溫軟不少:“鄭公子請起。”
“陛下很欣賞你,本有意讓你擔當林堂縣令,組織洪災過後的重建。但顧及你身份特殊,豫州境內怕是不能待了,隻能讓你遠放。從此你便是自由身了。陛下還向你許諾,若五年後你來京師,通過考核,他可還你士族身份,許你入朝為官。”
鄭禹偁麵有慚色,“禹偁不過一個罪人而已,承蒙陛下看得起草民,草民定當謹記於心,以期來日報效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