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回 暮晚歸家生詰問(1 / 2)

一任那迂回晚風涼颼颼的在麵上、眼瞼、前額、發間習習吹拂,徐宣讚緩緩抬首,微側過臉頰,目光裏噙著一絲孱弱:“娘子。”便連這口氣,都是孱弱不堪的,“今兒白天,王主人的那位表弟來到保安堂抓藥。跟我說,你是妖。”徐徐的,像一陣風一樣。

隔著籠在身邊的一層霧靄,這輕微微的聲音順著耳畔一路飄浮進去,白卯奴甫地一怔,旋即慢慢放開了牽在徐宣讚袖擺上的素指,嫋步退後幾步,身子沒有動、神態極平靜淡泊:“然後呢?”宛若點水漣漪。

這般情態的白卯奴,眉梢眼角皆是揮之不去的落寞暗殤,又兼之夜風拂身、月華過眼,愈襯得她宛似在那瑤台淨土清淨地裏生根落身的一朵清漠白蓮花。

徐宣讚喉結一動,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唾沫。酸澀的憐惜自心底涓涓綿展,終又被他竭力按捺住:“那日金山寺一事,娘子說,是我自己回來的。”斂目一頓,又抬起,“可我為何,竟不記得是如何從鎮江乘船回到姑蘇,又從姑蘇回到家的?”於此情緒上來,心下裏壓抑已久的那些不解和存疑,在這一瞬息裏皆數爆發,語氣不由也高了幾高,“娘子說那是夢,可若是夢,夢裏的一切所感所觸又端得能夠真切服帖到如此地步!是夢是醒是真是假難不成娘子比我這個當事人還清楚麼!”心之所至,情緒便應運而發,到了最後已隱隱在咆哮了。

一通詰問逼得白卯奴說不出話。千頭萬緒、千種指向萬種針鋒,至使她頭腦嗡聲、耳廓長鳴。

白日裏在墨竹林中,法海禪師那一番話突忽在耳……

“他愛你,是因你是人,你跟他一樣。但有一日他得知你是蛇妖,他還會愛你麼?還會跟你在一起?”

“我知道你會說不會再有類似的事,你會小心。可白蛇啊,這便是你要的真愛真情?存在著欺騙、存在著僥幸、永遠都不知真相隻愛幻影的真愛真情?”

“這便是,你要的真愛真情……”

太陽穴猝然傳來一陣針刺般的疼痛,如織疼痛像一張密密麻麻的大網,將她柔弱的身子整個囫圇的箍入網中。

白卯奴被這一下一下的刺刺生疼,做弄的又一陣連番倒退。麵靨素白、神光慘然。

“娘子……”被滔滔心緒掩埋中的徐宣讚一個回神,顫巍巍抬手欲去攙扶有些踉蹌的白卯奴。

便這時,卯奴忽地一抬狹眸,隔過不遠不近一段距離,對徐宣讚淒然苦笑:“原來如此……”唇兮呢喃,絕倫的麵孔在月光的濡染之下依舊淑麗,可因這薄薄訕笑而平添一層癲狂不遜,還有一絲空幽的殤、寂寞的冷,“我們的感情就這麼脆弱,旁人幾句閑言碎語,你便不信任我,疑我是妖?”若露水貼著碧草葉吻過的痕跡。

“我……”徐宣讚一晃神。

彼時一刻,青青剛好踱步出來,可巧正撞見了眼前現下這一幕、聽清明了白卯奴言的一番話。心下明白大體是個什麼事態,不期然便是一惱:“姐夫!”蹙眉睜眸,三兩步急走到徐宣讚正前,冷厲著把語氣一揚,“你與我姐姐平生夫婦,共枕同衾,許多恩愛。如今卻信別人閑言語,教你們夫妻不睦?嗬……”於此梨渦一啟,挑眉打了個訕笑,極譏誚的,“你不去管束那用心不純的人,卻反倒來跟我姐姐理論?”抬臂指了不遠的卯奴一下,又收回來,將脖頸揚起,聲色愈狠,“好,我如今實對你說,若聽我姐妹言語,喜喜歡歡,萬事皆休。若生外心,教你滿城皆為血水,人人手攀洪浪,腳踏渾波,皆死於非命!”一層高似一層、狠似一層。到了最後,美麗機靈的青青立在徐宣讚正前,已儼然蛻變成了不敢一顧的笑麵羅刹。

“青兒!”白卯奴忙一個激靈喝住。青青這通話說的明顯分寸太過,可怖陰森的把那妖邪氣息昭然若揭!心虛之故,卯奴再先顧不得生氣,慌得遮掩般奔趕至青青身邊,抬手將她一把拉住。

“姐姐!”青青還想說什麼,見白卯奴拉住了自己,亦是一惱,轉目無奈。

“官人莫怪。”電光火石,白卯奴顧不得安撫青青,轉目又對徐宣讚一通急言遮掩,“青兒嘴上不饒人,但她是無心的!”

眼見姐姐如此不分“裏外”,青青心下一撥撥惱的十分厲害,卻又誠然發作不得。一通急氣憋在胸腔裏,抑鬱難遏、直歎奈若何。

一來二去,徐宣讚冷眼一旁默然立著。被微涼風兒一吹、又經思緒百結,兀地一下重又糊塗了去:“不,是我的錯。”斂目沉歎,主動邁步走到白卯奴身邊,抬手握住她沁著寒意的指尖,十指相扣,又貼在心窩處,“娘子,我沒有旁的意思,我怎麼會懷疑娘子呢!我……”臨了微微哽咽,卻是什麼也說不出。

男子身上傳來的一脈脈溫熱體溫,似乎能把白卯奴融化:“官人……”她本就多情,所滋所漲出的許多情態,嗔、惱、急、燥、憂、怖……等等許多,說明白了也都是因這情愛之事給做弄的。在“情”之間、在“愛”之裏,流離遊.走,惶惑而又繾綣,“官人可知,卯奴還有一字?”她軟軟凝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