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回 故地參禪識舊友(1 / 2)

青碧無限的長青翠竹林裏,隻餘下這一佛一妖兩個相互對峙、各不相讓。

白卯奴迎那迂回在周圍的天風,緩闔了一下軟款的碧水眸,微揚螓首,以一個有些居高臨下的傲然姿態,睨向穩然如初的法海:“嗬。”譏誚薄笑、目色不屑,“我就是反悔了又如何?我要陪著我夫君,此生此世與他不離棄!”語調漸次拔高,若說是倨傲凜冽、倒更不如說像是一場本就心虛無望裏的垂死掙紮。

法海平和的目光平視著白卯奴,淡淡開言:“隨緣消舊業,莫更造新殃。免得日後偕老不偕死,箜篌遺淒涼!”也是一狠。

“胡扯!”卯奴半是意氣、半是真惱的一甩蝶紋袖,凝起雙眸定定的瞪視向眼前的法海,“你這四大皆空的修行者,如何能夠參得透人間的情愛?你做和尚做瘋了,便恨不得普天之下所有生靈都跟著你做和尚去了麼!”她委實是急了,發絲和風淩亂飄擺,幾分唯美的戚戚然。

白卯奴說出這樣的話,明顯是喪心病狂了,也明顯是急了。身為一個受了點化的、一心修持的修仙者,居然會這般深陷紅塵、言出本是無稽卻又自認十分偉大的瘋癲話!

這樣的話在法海聽來,實在是可笑的。可他知道,現下的卯奴意識不到自己的淺薄和可笑,因為她已深陷泥沼,靈台清明的隻有旁觀者:“凡人的感情都是不真實的。”法海誦詠佛號,語氣沉澱,“隻因各種因緣巧合的聚散,適才有了種種所謂的關係,生出了所謂的“相”。”

“這些高深莫測的大道理我不懂,也不想懂!”白卯奴沒有留給法海太多開示的機會,當空裏咬牙忿忿一打斷。

法海停滯須臾,運一口氣穩穩那因時間的長久而有些疲憊的心緒:“好,那貧僧就跟你說最簡單的。”吐言一歎,他決定權且拋開禪宗大道,用人間的大規章來勸導這條執迷不悟的白蛇迷途知返,“金山寺一事你哄過了徐宣讚,那日後再有類似,你能保證次次都哄過他?”眉心皺起,“他愛你,是因你是人,你跟他一樣。但有一日他得知你是蛇妖,他還會愛你麼?還會跟你在一起?”不待白蛇開言,法海又補充道,“我知道你會說不會再有類似的事,你會小心。可白蛇啊,這便是你要的真愛真情?存在著欺騙、存在著僥幸、永遠都不知真相隻愛幻影的真愛真情?”

“不!”法海這通話明顯戳到了白卯奴的痛處。是的,她太怕徐宣讚發現自己是蛇不是人,可徐宣讚一旦得知她是蛇後若將她背棄,那便表明他並不是真心愛著她。這樣的愛情,當真是人世間的真情麼?她不願去想,她在壓製,一如當初在青城山分明日夜思念著清遠,卻又竭力強迫自己忘記、強迫自己壓抑、強迫自己作出一副淡淡無情之態一樣。她歇斯底裏,“法海,你究竟是誰!為何要來多管我的閑事!為何要這麼對我為什麼!”癲言急語以至白蛇失聲,連串晶淚貼著眼眶徐徐的在麵靨上流轉滑過。

天風愈大,紛飛竹葉摩擦的玄色僧袍之上,帶起簌簌的糙響。青的竹葉、玄黑的僧袍,忽地襯起一脈蒼莽大成,清古的禪味與真意便又顯得十分杳遠及浩瀚了:“阿彌陀佛。”法海雙手合十,垂了眼瞼緩緩一言,“貧僧是誰並不重要。在這蒼茫三千大世界、宇宙娑婆洪荒間,每一個性靈都是自己,都是‘我’,也即是眾生。”

一番歇斯底裏,白卯奴已自眼角眉梢浮噙了些許疲乏微倦。就著四起在旁的如織天風,聽他如此徐徐叨念,她緩然抬靨,眉心頹然一展,似是已然蟄伏於不可抗拒的佛法的大慈悲下,可眸色是淒苦的:“佛,也是‘我’?”

“佛,也是‘我’。”法海重又抬目,以悲憫心去審視她,“眾生都的一體的,誰也沒有區別。佛是覺悟的眾生,引導、度化的是其餘尚且未覺悟的自己。”

“佛也即眾生,眾生也即是自己,大家都是一體的都是同一物,那麼佛為何還要為難我白卯奴,為何還要‘自己’為難‘自己’呢!”又是尖利癲狂的一嗓子,白卯奴重又迷茫了,適才頓悟、轉瞬又因情愛一念而重墜了紅塵的阿鼻。她已深陷囹圄,又要如何掙出俗理看得清明!

機緣如此,若想萬般皆放、重返大歡喜真界,所能靠的,也隻有自己……旁人半點無法奈何啊!法海一歎,也不再與她過多糾纏,因為現下來看根本不在一條道上,無論他說什麼、做什麼,她都隻會認為他是錯的、自己的對的。因為她的執念太深,太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