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兒說,王的寢宮素日來的最多的便是宇坤,除宇坤之外,王不太喜旁人無事前來叨擾他,哪怕是禁衛軍也不行。不過這位跟在王身邊伺候了多年的宦官,是個機靈的,深知什麼才是自己的本職份內。他唱了個“諾”便下去了,在迎入晏陽的同時,不忘遣散了其餘侍立兩側的宮人。
柔黛生性多疑,身邊服侍自己的人從來就不見有長久的,總是換了一撥又一撥。然而這位宦官他卻很喜歡留用,隻有這宦官是個難得做事機謹、又擅於體察聖意的。
晏陽踏著散在地上的梔子花瓣穩步走進來,起先神情十分恭敬,對著已從貴妃榻上坐起的王行了個禮。
念想起自己前些日子對晏陽疾言厲色過,自那以後便不曾見過自己這位副都督。柔黛以為他是來跟自己為那天夜裏的話道歉的,也就好脾氣的示意他免禮:“坐,不消客氣。”語氣恣意,柔黛拿出了對待自家人的那種家常態度,畢竟禁衛軍是他的親信部隊,若說是他家裏人也不為過。
晏陽沒動,借陽光的暗影將自己的臉頰埋了下去。
柔黛看不到他麵上的表情,依舊持著調子自說自話起來:“孤王那天話說的重了……愛卿不要太介懷。”柔黛事後確實是有些懊悔的,也亦是不忍的。他對禁衛軍的感情很特殊,而晏陽又是這支親衛軍的副都督,如此疾言厲色後,心下不可能依舊雲淡風輕。
不想晏陽卻在這個時候倏然抬頭,麵上陰霾一掃而光,有柔黛從未見到過的異樣神情輪轉變化。
“陛下。”晏陽勾唇一笑,語氣帶些飄忽的勢頭,迎柔黛走近幾步過來,“我知道一件事。”於此微頓,帶起昭著挑釁,怎麼看都是不善的,“關於……東遼死去的肱骨大臣之事。”
“咯噔——”一下,柔黛麵色乍變。頃刻間明白,晏陽此次前來、甚至那天夜裏突然出現在他的寢宮對他說那些話,都絕不是為了其他。
他,在有意打趣自己、也在有意威懾自己。
“嗬。”唇畔薄綻一笑,柔黛心裏已明白了他什麼意思。悠悠起身,有意擰起眉頭語氣壓低,“我待你們禁衛軍不薄啊!為何……要這樣做?”他踱步至晏陽身邊,抬首在他脖頸處吹了一口氣。
無限魅惑,亦無限妖冶。這樣的王,從來都讓人從骨髓裏發出那種懼怕……
晏陽的心顫了一下,不過隻是一下。他轉目直視柔黛,目光逼人:“陛下可還記得前王後被您鴆殺之後,您為了守住王後之死的秘密,處死了整殿宮女!”這個在整個東遼堪稱禁忌的話題真相,被晏陽吐露的如此直白苛刻。
看來這段日子他並沒有閑著,一直都在柔黛身上煞費苦心。他知道的那些表象掩蓋下的事實真相,遠不止一個肱骨之臣怎樣死亡那樣稀少。
柔黛沒有答話,以無聲為默認。
自王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天然的威懾力,使得晏陽忍不住牙關一顫,不過也無法知道究竟是被震懾的、還是憶起往昔時而心緒難平的:“其中有一個喚作紅雯的宮女,是小臣此生此世唯一摯愛的人……”臨了一抖,帶起酸澀的哽咽氣息。
如是……而已。
柔黛一個恍然。
原來原來,又是為那最悶殺個人的“情”之一字!
有光影被晃動簾幕帶起了似飛若揚的勢頭,幽幽大殿惝恍出幾分迷離之意。
柔黛一張麵目濡染淨水,神情語態具是波瀾不驚:“你還知道什麼?”語氣柔韌,他問的穩穩。
晏陽聞聲,抬袖狠狠擦了一把灼紅的眼眶,將那不該出現的東西生生憋了回去:“知道很多。”唇角斜勾。在這一刻,仿佛那開了一池的芙蕖花都不及他這一笑。他兀地附在柔黛耳邊,語氣輕飄,“包括……陛下為什麼要殺前王後。”微頓,“因為臣知道,陛下,是……”又停一下,舉目四顧,“這屋子裏熏著的,是麝香……麝香味兒真濃嗬!聞多了,不孕呢。”語盡輕輕笑起,姿態肆意。
對於晏陽附耳道來的那個秘密,柔黛顯然並沒有怎樣驚疑:“昨日晨曦宮門甬道邊的那個人,果然是你。”他黛眉一挑,是笑著的,似笑又譏。
“對。”晏陽供認不諱,眯起眼睛放肆的嗅了一把柔黛發絲間那些冷香,“臣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看到了……陛下的身子呢!”恣意之態依舊,邊繞過柔黛正前方,睥起神光、抱臂悠立,“臣……算是輕薄了陛下麼?”語句盡頭便是一陣綿長放肆的哈哈大笑。
恣意、肆意、猖狂、冷戾……一如繁華過後管弦笙歌奏起的一串蕭蕭尾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