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坤愣了一愣,但還是抬起腳步從容迎著前方宮門處行過去。在掠過與他麵對麵立著的幻兮時,欠身斂襟行下一禮去。
很顯然的,這條甬道是他素來常走的一道出宮必經之路,這個秘密不隻有柔黛知道,幻兮居然也是知道的。若不然,她不會一大早起便在這裏等他。
晨鳥啁啾,不知是否與這初夏的特有陽光氣息有關,連聲音都是綿軟軟沒有力氣的。聽在耳裏,骨頭不由也跟著酥了。
見宇坤對自己行禮,幻兮卻沒有動,姣好麵靨不曾染就一絲胭脂,就那麼素麵朝天、煢然孑立,美幻若仙。
兩個人誰也沒有多說什麼,誰也沒有主動跟誰言出一字。在行下這一禮後,宇坤不敢再有什麼耽擱,直了直身子便與幻兮一個錯肩。
雖然他已經在竭力按捺、竭力告訴自己不要去留戀、不要去多想多思,可抬頭舉目的那一瞬間,眼角餘光還是不受控的掃上了幻兮染露的雙頰。
心下一抽,宇坤不由皺眉。
短短一個目光的接觸,他已見王後娘娘兩眉不展、麵凝薄哀,甚至那兩隻顧盼神飛的善睞眸子也有了輕微紅腫。她……是不是哭過了?是不是,哭了一夜?
她為什麼哭泣,為什麼哀傷,為什麼……是不是,同自己有關呢?
思緒如潮,宇坤不敢再往深去想。
不,不會的,自己與她之間不過一場黑白棋子的利用與交易,所得結果無外乎一個“互利”。她誕下龍子,王便於東遼有了交代,周邊國家那些非議那些“謠言”也就全都不攻自破;而王後娘娘也會借此將自己那地位愈發穩固,到時候即便柔黛有了“殺雞取卵”封口緘言的意思,她也好歹有了一個兒子。
況且真到那時,依柔黛的性格,王後娘娘必活不得。自己至少可以暗暗的偷梁換柱,保她一世性命無憂的吧!
除此之外,他們之間還有什麼?還能有什麼?
呼吸悶窘,宇坤登時覺得心口絞痛,卻又不知這樣的絞痛究竟發於一個怎樣的源頭。不知是當真不知,還是不願知道……
初夏裏的晨風撩撥起顫動的柳枝嫩葉,繆繆的與那穿梭花卉的蝴蝶合演一曲胡旋舞。
花草疏影裏,幻兮錚然回身,迎那與自己隻是輕輕一錯肩的人兒聘婷立定,曇口微啟,幽幽的低喚一句:“總都督……”
這樣含淒帶恨的一嗓子,隨那晨曦裏迂回的風兒一樣轉轉揚揚。欲言又止、欲行卻頓,怎不悶殺個人腸!
心若擂鼓,千百思緒不能梳理清楚。宇坤下意識抬手緊緊捂上自己胸口,對王後那句極低卻清晰、又似乎含著滴滴點點期待的呼喚,佯裝沒有聽到。
對不起,我,辜負了你的期待……
不能夠,不能夠啊!他深知自己不是什麼聖人智者,自己隻是這軟紅萬丈芸芸眾生裏最不起眼的一個,沒有那麼多的自持、沒有那麼多的理性,也並不高尚。他深知與王後的糾葛若再盤根交錯、藕斷絲連下去,其所因運而生出的後果,是會一發而不可收拾的……
最好的結局,便是在尚未正式開始的時候,便快刀亂麻當空一刀斬斷!
對自己、對她、對王,誰都好。
……
尚未開始麼?
薄薄晨風織就鋪展的綿軟大網裏,幻兮不動聲色揚了揚荼毒嬌唇,眉目彎彎,心下裏“噗嗤”笑開。
她會意了宇坤此時含著一抹怎樣的決絕,可抱歉,陷入囹圄裏的獵物,從來都是沒有什麼選擇的權利的。自己是這樣,宇坤,亦是這樣。
你想當空一刀斬斷?你想全身而退麼?
晚了!
黛眉徐挑,幻兮望那步履匆匆的背影軟軟一睨,慢悠悠轉身往回走。
行過花叢,順手擷下枝頭一把開得最豔麗的紫茉莉。
輕薄的花瓣就這樣被她輾轉著揉碎在了手心裏,又從指間滲透出一縷縷殷紅色花汁,陽光一晃,耀耀的,像是血液……
心知自己方才迎著晨風的孑然煢立,必在那個人心裏劃出了道縱他想忽視也一定忽視不去的深沉憐惜。
他們之間的關係,自此已是千頭萬緒。任何一縷柔絲,都可以成為促成進一步幹柴烈火的引子。
那麼,不急……
。
最善察言觀色的內侍輕著腳步慢慢過來,對正半倚貴妃榻的柔黛哈腰行禮:“陛下,副都督求見。”
正午過後的陽光很慵懶,剛好一米透過穿花簾幕耀在柔黛身上,愈襯扯的他狹眉上挑、體態悠然。
柔黛揮了揮手沒有說話,示意去引副都督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