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待你好你就懂得感恩?那老子做你太傅給你講學,做你師父教你武功,十多年,你怎麼不知道感恩我呢?”
“如果你隻是想說這些的話,我可以放你出去。”
“出去?從進來我就沒想過出去!你看到寧雲兒那個婊子怎麼對我的了嗎?我為什麼要留這半條命,因為老子還有話要跟你說!”
“……你說。”
“狗崽子,我告訴你,從見你第一天我就煩你,教導你也是為了靠近衛唯給他下藥,我的心從來隻放在呂良的江山上,從來沒有花到過你身上半分。”
“……”
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地砸在他麵前,根本沒有辦法裝作沒聽見。
沈百川那個男人曾經做過他的太傅、師父,教導了他十多年,卻沒想落得個這般結果。
他下到天牢,穿過那一個個黑漆漆、陰森得嚇人卻空無一物的牢房,停在最後一個一絲光亮都未曾透出的牢房時,聽見了裏麵傳來的帶著疲憊和無限譏諷的蒼老的聲音:“寧雲兒又給爺爺送狗肉來了嗎?”
他小心翼翼地點了火把,照亮了空蕩得可怕的牢房。
那個年邁的男人躺在牢房正中央,頭枕著一隻已經死掉的西域狼狗的屍體,身上的衣物破破爛爛血跡斑駁。
而他的身邊則堆放著十幾條狗屍,有的看起來似是才斷氣不久,有的已經腐爛了,大多數都是被啃得七七八八,露出發黃卻還絲絲連連著血肉的骨架,異常可怖。
他……就是這樣生活了一年多的嗎……
隻記得沈百川在看到他的那一瞬,嘴角勾起的諷刺的弧度,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尤其是他最後那幾句話。
雖然百裏駿知道,沈百川隻是想讓他死心,別再下到這天牢裏礙他眼了,但是……
十多年的教導之恩,他卻無法報給他。
他熄了火把,步子沉重地往外走著,就要轉過那個拐角離開黑暗之時,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喚了他句“駿兒”。
他猛地轉過頭去望,那黑暗中竟乍開一片白光,白光之中模模糊糊勉強看得清一大一小的身影。耳畔傳來朦朦朧朧的聲音:
“太傅。”
“嗯。”
“太傅我什麼時候可以喊你師父?”
“沒人的時候。”
“有人的時候必須要喊太傅嗎?我喜歡師父……”
“等到所有人都要看你臉色行事時,你便可隨心所欲地喊我了。”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等太傅老得快死了的時候吧,哈哈。”
“不要,我不要師父死……”
“嗯?剛才不是約定好了嗎?在外麵要喊什麼?”
“太傅……”
沈百川彎腰摸了摸那個忍著滿眼眼淚不敢流的小男孩,扯扯嘴角,笑得親切慈愛:“駿兒,太傅會撐到那一天的。”
“太傅不能騙我。”
“嗯,太傅不騙你。”
“太傅,師父……”
“家駿,家駿?”越水瑤推了推眼前男人的肩膀,連著喊了幾聲都沒把他叫醒,心想著看樣子是魔怔了,正準備貼在他耳邊喊呢,他卻忽然回身,把她緊緊箍在懷裏。
她皺了皺眉,伸手去掰他的手臂。
太緊了……她會死掉的……我操你倒是鬆手啊!
“別動!”他埋在她的頸邊,低聲喝了句,便不再動作。
半晌,她都快喘不過氣了,忽地聽到他在耳邊輕喃:“水瑤,我忽然好難受。一個教導了自己十幾年的人突然說,他一直討厭你,從沒有把你當親近的人看待,在你身邊隻是為了他自己的目的……”
越水瑤抬頭望了望窗外。
天色漸暗,明月漸漸攀上枝頭,籠著層輕紗般看不真切的煙色淡雲,好似風輕輕一吹就全都會飄走一般。平日浩瀚的星河也隻是零零星星出現了幾顆,卻都似忌憚著什麼一般,避讓著皎潔如玉的月。
“我……知道了……”她抬手環住他的背,一點點收緊。
她怎麼可能會不知道那種感覺呢?當年她和師父分開的時候,師父說了很多很多特別傷人的話,所謂的十年之約也是她死乞白挨才從師父口中得到一個施舍來的承諾。
兩個落寞的人緊緊擁抱在一起,守望著心底那一片不可觸碰,最柔軟同時也最堅硬的地方,等待著夜色沉降後不遙遠的那片黎明。
其實黎明並不遠,隻是不會被輕易看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