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陽光自明亮的冰綃窗紗透進屋裏,此綃薄如蟬翼,色澤質地透明如冰,瑩心殿中因這透亮顯得格外窗明幾淨。日光悠悠照在案幾上汝窯聳肩美人觚裏插著的幾枝新開的淡紅色碧桃花上,那鮮妍的色澤令人望之愉悅。
楚念用過桌上的幾色糕點,隨手撿了卷醫書看。
阿真打從外麵進來,見她悶坐著,興致勃勃道:“今天日頭這樣好,阿真不如陪小姐一起去花園看看吧?聽說那些梅花都開了,極其好看的呢。”
楚念正覺得無聊,把書一擱,笑道:“也好,我成日也是悶著。方才還覺得有些頭暈呢。”
綠啟正好進來,笑了一下,“小姐出去散散心也好,老待著人也犯懶。”
花園裏梅枝輕斜,隨風挑動無瀾的湖麵,淡淡又幾點絨白點兒,似乎是飛鳥落下的羽毛絨兒;一株桃花兒如火如荼倒影池邊,風動碎紅翻飛,密密同暗香流水。畫舫清蕩,玉橋橫臥,樓台亭閣依次列去,如珠子零散串在一起。楚念看了一會兒覺得倦了,便在樹下的長石上坐著歇息。
阿真似乎略微興奮了些,捧著幾枝梅花兒跑了過來,興衝衝道:“小姐你看,這梅花兒上還有露珠呢,瞧著可好看了。”
楚念看了一眼,笑道:“確實如此,瞧著顏色倒是好看的緊。”
“這些花瓣兒我都帶回去,給小姐泡泡茶水,”阿真笑嘻嘻的跺腳,似乎想起什麼,又道,“我看著那假山後麵還有一些花骨兒,我去把它摘了下來,帶回去讓小姐整日能見。”
楚念還沒接一句,阿真已經跺著腳跑遠了。
她稍稍側首,餘光忽然卷觸到一抹銀紅色的浮影。還未出聲,身邊的綠啟已經恭敬請安:“五姨娘安好。”目光微轉,正好迎麵對上那雙言笑晏晏的眸子。
五姨娘隻著了件銀白勾勒寶相花紋的裏服,外披一層半透明的的淺櫻紅縐紗,隻手持著一條月白的手絹,盈盈含笑對著楚念道:“沒想到在這裏能夠見到念小姐。”
楚念笑笑,“姨娘來了,可正巧了。”
五姨娘在她身邊坐下,笑意款款,眉目濯濯,其實她的姿色不過是中上之姿,隻是笑意憑添了溫柔之色,這樣素淨而不失豔麗的服色也使得她別有一番動人心處。她微笑道:“這園子裏的梅花開的可真好看。”
楚念朝旁側使了個眼色,示意綠啟等人遠遠守侯,不許聽見她們說話,這才笑道:“是啊,我在屋子裏悶得久了,偶爾也想著出來轉轉。”似乎想到了什麼,她道,“近幾日倒是沒去姨娘院子裏,孩子聽說前幾日身子不大好,近來可好了?”
五姨娘見楚念撇開眾人與她獨坐,笑容若有似無,隻如閑話家常一般,“念小姐費心,隻是有些小咳嗽,不礙事的。”
楚念點了點頭,恍若無意般道:“是啊。孩子身子嬌弱,做母親的自然要多加小心,隻要不再遇上弄錯了黃連之類的事,孩子必然會無恙的。
五姨娘的神情猛地一凜,不複剛才的鎮靜,訕訕道:“老爺已經處置了那些人,想來不會再有這樣的事了吧。”
楚念寧和微笑道:“但願如此吧。五姨娘撫育孩子也是萬般不易啊。”
她微微動容:“為人母的確十分不易,時時事事都要為他操心,他若有一點半點不適,我便如剜心一樣難受,情願為他承擔苦楚。”
楚念用手絹拂落身上的落花,慢慢笑道:“是啊,姨娘是有福之人了呢。”
五姨娘似乎想起了什麼,急急忙起身,“這時辰,孩子應該是該醒了,我就不陪念小姐了,隻回院了。”
說著匆匆離開。
楚念眼見日色西斜,驀地想起過了這麼久去采梅花的阿真也沒回來。其時夕陽如火,映照在桃花樹上如一樹鮮血噴薄一般,心裏隱隱覺得不祥,立刻吩咐了人四處去尋找。
阿真很快就被找到了。
綠啟回來稟報時滿臉是掩飾不住的哀傷與震驚,我聽得她沉重的腳步已是心驚,然而並未有最壞的打算,頂多,是犯了什麼錯被哪個姨娘責打了。
然而綠啟在沉默之後依舊是悲涼的沉默,而院子裏,已經響起婢女們壓抑的哭聲和悲號。
楚念重重跌落在椅上。
綠啟隻說了一句,“阿真是溺斃在池塘中的。找到時手裏還攥著一枝殘破的梅花。”
楚念幾乎是呆了,麵頰上不斷有溫熱的液體滾落,酸澀難言。叫她怎麼能夠相信,下午還活潑的阿真已經成為溺斃在池塘中的一具冰涼的沒有生命的屍體,阿真,她才十八歲!叫我怎能夠相信?怎能夠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