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他正在重鎮監護室陪護陶喬,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書,聽到暗線傳來的消息時,他身子不經意的顫了一下,緩緩的沉冷了麵色,沉下了屈辱怒意和恨惱。
“啪”的一聲,合上了書,火急火燎的往機場趕。
白茫茫的雲層,漂浮的失重感,如同一腳深一腳淺的踩在雲朵上,世界是顛倒的,梵音的記憶也是顛倒的,像是整個天空以三百六十度的姿態顛倒過來,翻江倒海的難受,如同所有的愛恨從體內統統被拉扯出來,拋在了身後。
她似是在拒絕顧名城的那一刻,拒絕了過往的所有愛恨執念。
不知道這是不是人們口中所謂的放下,是不是佛門裏遁入空門的那個“空”。
很多人說,離開了傷心地,便會淡忘一部分重要的記憶,這裏雕刻了她人生中的怪石嶙峋,刻骨銘心的愛恨情仇,痛不欲生的生死離別,世態炎涼的離合悲歡。
嚐盡,曆盡,愛盡,也痛盡。
陰陽兩隔。
永遠無法跨越的生死界限。
愛而不得。
求而無門。
恨而不能。
一把烈火熊熊燃燒在胸膛,燒盡了酸甜苦辣的百味人生,燒成了冰冷的灰燼擠壓在胸腔裏,吐不出來,咽不下去,如同濃密睫毛下壓韻的淚水,遲遲不肯掉落,隻能自我消化,消化至此刻浴火重生般的空。
睡一覺,看看不同的風景,和妖姐、尚小苔玩牌。
沒有什麼不妥。
抵達格雷梅是次日晌午,入駐的酒店,是梵音很多年前眺望整個小鎮的酒店。
酒店的天台很大,站在天台上仿佛抬手就能觸摸到天空,手可摘星辰。
她算了算時間,就算顧名城追過來,也要到下午了,格雷梅將在傍晚時分,迎來今年的第一場暴雨,航班會延誤。
梵音顯得很淡定,似是有足夠的把握就算顧名城趕來,她亦不會被抓住。
再密集的網,也抵擋不了向往自由的風。
三人在酒店吃飽喝足,妖姐和尚小苔外出遊玩,梵音洗了澡,穿著浴袍上了天台的頂樓,很多年前她曾經站在整個格雷梅的最高點,怔怔的望著整座不可思議的小鎮,那是她第一次出國,像是她夢境裏無數次夢到的那樣,看到美景會大笑,會笑著莫名奇妙的掉眼淚。
那時候無數的熱氣球冉冉升起,五顏六色的斑斕,它們迎著朝霞飄去,散發著五彩的光芒,氣勢恢弘,像是美輪美奐的蘑菇城堡綻放在天空中,讓她的心沉沉的震撼,簡直是看癡了。
有許多同她一樣的人站在這個露天的休閑場所尖叫連連的看著眼前壯觀巍峨的一幕。
很多年後的今天,她一個人站在天台上,按在扶欄上,眺望遠方的天際,依舊是一眼望不盡的神奇石柱,千石嶙峋,萬岩崢嶸,許是暴雨再即,人們早早的躲回酒店內,她倒是愜意的端著一杯白開水,站在這裏。
今晚沒有熱氣球。
她所站的位置,似是那人曾經站立的位置,那時候他穿著一身藍色的襯衣,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整個星辰在他的眼睛裏似淡未淡。
有些壞,有些意味深長。
那時候顧名城還是地主家的傻兒子,真傻假傻她不知道,在那個時候的她看來,是傻到了心坎兒上。
雲層厚厚推壓而來,天空呈現深紫深紅青白相間的鱗狀翻滾,浩浩蕩蕩的壓城,梵音看著遠處石柱,喝了口水。
有一家三口旅人上了天台,一男一女拉著三四歲的孩子說笑著,小孩子特皮,圍著天台轉圈圈,指著天空的盛景興致勃勃的向爸爸媽媽說著什麼。
梵音看著他們的方向。
空空的心口似是被這一幕感染,溫溫的暖,透著一絲絲酸楚的遺憾。
小孩子跑過來拽著梵音的衣袖說,“漂亮姐姐,你在看什麼?”
梵音說,“熱氣球。”
“今晚沒有熱氣球呀。”小孩子天真的歪著頭,“你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裏呀,你丈夫呢,你的孩子呢,他們沒有陪你看嗎。”
梵音怔了一下,說,“沒有。”
男主人向梵音的方向多看了兩眼。
女主人便不開心了,扯著丈夫和孩子的衣服往酒店內走去。
天台瞬間又安靜下來,無邊無際的孤寂,風從遠方吹來,攜帶著泥土的氣息,要下雨了,今夜沒有熱氣球。
整個小鎮都是萬籟俱寂的黑,除了街道上的燈光,遠方看不到半點光亮。
她在原地站了許久,抬起水杯欲喝水。
忽然雙腿被什麼東西重重地撞了一下,整杯水猛的往前一竄,杯口戳在了臉上,水潑了滿臉,灌了一脖子。
無名之火蹭蹭的冒了起來。
愜意低落的情緒急轉直下,梵音穩了好一會兒,微惱的低頭。
便看見一條黑白相間的“大犬”不知何時來到了她的身邊,一直圍著她嗅氣味兒,嗅著嗅著,便站立起來撲在她的身上撞一下。
梵音踉蹌的往後退了幾步,怔怔的看著那條“犬”。
威武又巨大,半人高,雙眼狹長,閃著幽幽的冷光和凶殘,毛發旺盛油亮,有一股子王者風範。
乍一看是犬,細看之下,分辨出那是一條西伯利亞牙狼。
梵音緩緩睜大了眼睛,下意識低低喚了聲,“大黃……”
那隻狼瑟瑟低吼了一聲,往後退了一步,對梵音的低喚有了反應,忽然他往前一衝,撲上了梵音的身體,將梵音撞倒在地。
梵音吃痛的抽了口氣,揉著腰又喚,“大黃?”
那條狼犬不停的嗅著梵音的氣息,她的臉,她的脖子。
梵音捧著狼犬的頭急切地細看,雖然跟大黃同一個品種,但是這條狼犬王者風範,那是大黃沒有的,“你是誰家的?為什麼……”
不等梵音說完,狼犬忽然一口咬下了她脖子上的紅豆,拔腿就跑。
梵音摸了摸脖子,大驚,從地上爬起來就追,“為什麼要搶我的東西!還給我!站住!”
那條狼犬似乎故意逗梵音,繞著整個小鎮瞎跑,不時跑回來將她撞倒在地,梵音原本沉浸在大黃失而複得,又複而失去的悲喜間,那種惶惑驚喜的情緒很快被這條可恨的惡狼給消磨殆盡,它故意跟梵音玩著躲貓貓,把梵音耍的團團轉,最後再將梵音掀倒在地,踩在梵音的胸口上以示勝利。
好脾氣的梵音終於惱了,“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狼犬不知在小鎮上轉了多少圈,梵音不知道跑了多遠的路,終於被狼犬給引出了小鎮,沿著那些精心雕刻的石柱和神奇的喀斯特地貌向遠方追去了。
似是被命運的手牽引著往前走,坦蕩的風吹起了她的長發,牽引著她的夢,像是幼時提著紅紅的燈籠被大拿牽這手往村口的電影掛布狂奔,胸腔裏塞滿了焦急,有了急切想要回的東西。
那條狼犬帶著她跑的越來越遠,嶙峋的怪石越來越多,鎘的腳底板生疼。
梵音察覺到那隻狼犬忽然放慢了速度,她縱身撲了上去,將它壓倒在身下,像是取回了失而複得的寶貝,她笑說,“壞東西,終於被我抓住了吧。”
是有多久沒有笑過了,似是青春嬌豔的花朵綻開了深藏的紅顏,那些被汲取的笑容有那麼一刻浮現在臉上,梵音惡作劇般揉著狼犬的頭,“你是故意的吧!咋這麼壞呢!逗我玩呢!”
狼犬看著遠處,低低嗚咽了一聲,忽然撞開梵音,往視線所及的方向跑去。
梵音下意識抬頭去看。
笑容還未收斂,便那麼僵硬在了臉上。
磅礴的光影閃爍的讓人睜不開眼睛,滿臉生動地光輝,一望無際的石柱坦坦蕩蕩鋪設向遠方。
視線穿過嶙峋的石柱間,有人站在遠方岩石銜接的大峽穀邊緣,他的身後是無法估量的紅紅金黃的孔明燈,萬燈平地起,苒苒升向天,從大峽穀的底端飄向萬裏無垠的雲層,恢宏大氣,氣勢磅礴,金燦燦的璀璨,將他身後的峽穀,照耀出了天河流動的薄霧光輝。
他麵對梵音而立,手中拎著一個孔明燈,白色襯衣,袖口處挽至胳膊肘,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黑色修身長褲,碎發隨風烈烈。
身後燈火萬千,未及闌珊,逆光看不清輪廓。
該是俊美的,幹淨的。
氣質審定。
夢幻美好的讓人移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