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鐸談話第八(10)(3 / 3)

鐸:當然。

木:那麼,曹雪芹,並不比托爾斯泰差。

鐸:不能這樣比吧?境界有高低,但是同樣偉大的作品,就不應該有高低之分了吧?

木:也對。

鐸:事實上,《紅樓夢》比《安娜·卡列尼娜》更顯其厚重。因為,前者是全景式的表述,後者是線性式的表達。前者作者站在高空中,俯視之後,很少議論,隻讓人物自己活動,自己展現自己。後者作者站在高空中,俯視之後,常常議論好一陣子,談天說地。盡管結構完美,布局也嚴謹,可是好像也有情感的漏洞,敘述的空白感。——西方的文學作品,都有這個毛病,讓人物推著情節走,周邊的情況,一概不顧,讓人看上去,總是感覺缺乏一種人物生活的氣場,磁場,沒有生活原汁原味的厚重感。

木:我要說的,就是這個。一開始,我老覺得中國的文學看不進去,可是,看進去了,回頭又看西方的文學,感覺真的,沒有你說的這種渾厚的質感。隻是,多的是思辨式的對白,和他們的精神氣質,一脈相承。

鐸:那麼,你對現代派文學,怎麼看?喜歡不?

木: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不喜歡。我是說,文學的功用,在於抒寫生活,形式是不重要的。固然,現代派,很好地表達了現代人的無奈與困惑,可是,畢竟哲理性的東西多了些,對於全麵表達現代人的精神與生活,我看,我認為,的確有它的局限性。更加之,有些作家,創新欲望過於強烈,把形式的美,作為了一種最高追求,這就違背了文學的基本精神,使得文學與大眾越來越遠了。

鐸:你能這樣看,我要表示一下我的敬意了。當初,我對現代派也是迷戀有加的,可是,後來,我發現,從曆史的視覺看,這些,必將是一股過眼雲煙,不會有多少生命力的。文學,最終還是人學,讀者在文學中,發現不了人,隻看到一股迷霧,這樣的文學,肯定隻會是屬於部分人的文學了。但是,盡管如此,我還是想說,我不同意你剛才的觀點。

木:什麼觀點?

鐸:你剛才說,文學需要表達一個時代獨有的性格,也就是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

木:我並不認為我有什麼錯,要說錯,最多是給“典型環境下的典型人物”擦了一把臉。我認為,給它潔麵是合理的,是極其必要的。

鐸:但是我更想給“時代精神”擦擦臉!嗬嗬,你不要誤會,也許用詞不當,你不要以為我想說建國初期的中國文學。我隻是想說,是時候了,百年以來,世界文學,或者說西方文學,一直致力於揭示現代病,把人類麵對科技文明的無奈,幹脆變成了聲嘶力竭的呐喊。可是喊給誰聽呢?上帝嗎?上帝顯然沒時間關心這個問題,是不是?你不妨留意一下諾貝爾文學獎,好像它有意讓那些病態的人格排起長隊,向上帝集體請願,你看是不是這個意思?讓他們充分表達人類的悲哀和絕望?可是,這個有用嗎?我看不出有任何的用處。與其把人性中幽暗與深不可測一再把玩,還不如盡快實施自我拯救,你說是不是?還有什麼比人類自己救自己來得更務實、更有實際的作用呢?人性之惡是揭示不完的,人性之善,那也是揭示不完的!

木:是的,專業水準!你的這個觀點符合我的思考,我看不會有錯。——有些作品也真的讓人惡心。

鐸:另外,我想說,過去,我老覺得我們漢民族不善於歌舞,不善於通過載歌載舞,來表達奔放的情感——

木:好像也是,不過,盡管都是漢人,可是各地都有自己的民歌,都有自己的樂舞,還有什麼秧歌,嗯?你的這個說法,我看並不全對。

鐸:當然。我隻是說,缺乏那種野性,那種與自然共呼吸的奔放氣息。

木:草原大漠馬頭琴,新疆各地的西域風情,青藏高原上的高邁的樂曲聲,雲南各民族的男歡女愛,山歌對唱,嗯?

鐸:對,我說的就是這個意思。不過,你這麼一說,我承認自己的淺薄。我們漢民族也是喜歡歌舞的。

木:我看未必,漢民族畢竟還是放不開,這和儒家文化有關係,限製了人們的這種本性。

鐸:對,我曾經對此感到遺憾。可是,如今,我不這樣看了。因為你剛才說的,我們各地都有自己的民歌,更主要的,我想說的,我們漢民族還有戲劇,地方戲曲,那可是洋洋大觀的,是積澱著我們普通民眾的愛恨情仇的。對不對?

木:對,人類有情感,所以必有音樂戲劇,戲劇是藝術的母本,是最初的情感載體。

鐸:所以,我們漢民族的戲劇史,我想遠不應該隻有數百年,更遠不應該如此缺乏研究。我們有幾百種戲曲品種,它們一直就是我們漢民族的精神給養。

木:對了,戲劇之美,那是需要我們好好研究一番的。

鐸:可惜,百餘年來,好像文人都不太喜歡涉獵這個領域,覺得粗鄙,覺得落伍,覺得慢慢騰騰,咿咿呀呀,都把它看作了需要盡快拋棄的陳腐遺跡。

木:沒錯,至少我就是這個樣子的,看不懂幾出戲。

鐸:可是,我卻發現,中華戲劇裏,包含了所有的文化精神,包含了我們民族的偉大智慧,包含了我們的精神追求。盡管,這種綜合的藝術,都是一些民間藝人的摸索和創造。

木:你也許說的不錯。我好像也有這個體會。

鐸:更主要的,我們的戲劇裏,有哲學精神,有悲天憫人的情懷。你比如說,我的家鄉,秦腔,一般人都厭惡它的幹吼,但是,我發現,它的基本氣質是感傷的,是悲涼的,或者說是蒼涼哀婉的,寄托的正是西北大地上的人們的一種對生命的思考的。你不妨聽聽秦腔曲牌,就會有明確的認知。同樣,京劇是國粹,對於這個定義,我看我們有必要要深入的理解一下。我的感悟是,京劇它有王者氣象,它的曲牌是剛正英烈的。而你們南方,昆曲最明顯的氣質是婉轉曲折,像江南的流水那樣,清麗可人,惹人心動,對不對?

鐸:嗬嗬,沒錯。我想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