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對。我甚至不相信有什麼命運一說。我們說的命運,無非是指一個人此生的多種可能,而又如何做,才能得到最好的可能,是不是?如果不從這個角度考察命運,偏用那些命運天注定的宿命觀的胡說八道來擾亂我們的視聽,我看隻能是有百害而無一益。靠什麼術數、天象、占卜等方術來預測命運,那更是一種欺騙和被欺騙。因為,我認識到,其實我們的命運,是不可測的。我們能夠預測出我們在什麼時候、又在哪個曆史時段,來到這個世界嗎?我為什麼不生在更美好一些的過去,而要生活在這個競爭極其激烈的現在呢?我為什麼姓這個姓,而不姓那個姓呢?我為什麼不是一個女的,而是一個男的呢,是不是?這些由誰來替我們把握?靠神嗎?事實上神並不存在。靠天麼?天是什麼?說到底,老天爺掛心我們世間的苦難嗎?我們說要比德,要知天安命,樂天知命,那無非是說,我們要按照天的德行,天的美德,大自然的美德,安排好我們的生活,是不是?我們身處宇宙,不參照宇宙,不參照天地,難道還有其它的什麼可以參照,可以學習嗎?不參照我們的處境,不參照我們得以存在的自然法則,那麼還有什麼樣智慧更值得我們信賴,是不是?我們仰觀俯察,無非是為了我們自己更好地生存!好,那麼,為什麼儒家要講天命觀,道家要講自然命定論,佛家要講因果論,基督教要講上帝決定論,伊斯蘭教要講前定說,古典物理學要講機械決定論,量子力學等現代科學要講非決定論及中性理論,馬克思主義哲學要講曆史決定論?為什麼都想把這個問題,作為一個根本性的問題,仔細考察?為什麼?我的觀點是,因為人們總想回答一下自己的困惑,自己麵對的各種各樣的災禍以及不平,到底是為了什麼?我們此生為人,為什麼會如此安排,這是誰的意思?我們遇到的問題,為什麼沒有人願意關心?對於具體的人來講,我又為什麼不如他那樣快樂?我的天賦不好嗎?我的出身不好嗎?對,說到這裏,還有人指出,一個人命運是由家庭、個性、先天資質、婚姻、可掌握之資源來決定。為什麼,我此生是這個個性,而不是那個,我的稟賦,天賦,為什麼不如他?我們要回答的問題,實在是太多了!對於這些問題的解答,使得命運問題,成了一個神乎又神,百說不厭的問題,可是,誰能夠回答得好?對於這一切偶然的存在,我們有什麼智慧,把自己的生存軌跡描畫出來?所以,我也認為,孔子的觀點,是積極的,是應該被我們普遍接受、並用以指導我們此生生活的。
鐸:好。我看這很好。問題在於,社會環境的健康與否,對不對?我們考察問題,不能從病態的現實入手,那是什麼真理也得不到的,不是嗎?
木:當然,這一點,尤其重要。我們的社會,一直存在著一種不公正,不公平。這個,也是年輕人苦惱、不解的一大原因了。可是,不要把這個因素看得太重,有望成才的樹木,是不在乎這個的。
鐸:因此,我們說要自我堅守。堅守,本身就是對自我命運的正確把握。盡管心性不同,愛好有異,我們得活出自己,而不是活出別人認可的自己,對不對?
木:就拿我來說,不也一樣嗎?假如,我不酷愛學習,我的求知欲望和一般的人沒什麼區別,那麼,我還有機會和你在這裏漫步嗎?
鐸:嗬嗬,你何必如此?——也許,你會成為一個企業老板呢,不是嗎?
木:你羨慕那個嗎?我盡管寒士一個,卻不曾旁騖這個,那不是我該幹的事情。——在我看來,勞身焦思,形為物役,碌碌浮生,談不上什麼美感。
鐸:這邊走。——該下了。
木:你剛才提到紅樓夢,按照曹雪芹的意見,寶玉的命運,好像也是先天注定的?
鐸:紅樓夢也算是一個命運式悲劇。寶玉讓家人空忙了幾十年,從這個角度講,曹雪芹,也更顯其偉大。
木:怎麼講?他也研究過希臘悲劇?
鐸:哈哈哈。
木:可是,真的,你說紅樓夢這個命運式悲劇,怎麼講?既然我們不同意宿命論?
鐸:我們不同意,不等於偉大的曹雪芹他也不同意。正是這個命運式悲劇,這個家庭意誌和個人命運的衝突,增添了作品的偉大魅力,文化魅力,不是嗎?
木:好像可以講通。盡管從《紅樓夢》裏,人們感受不到那種悲劇的崇高美。
鐸:這個,我不否認。
木:那麼,什麼才算是崇高美?
鐸:我認為,所謂崇高美,壯闊的美,高尚的美,它應該是一種東西。什麼意思?也就是說,都是可以喚起我們心靈深處的那種神性。它撥動的,它在我們心靈深處,奏響的不是別的,其實就是一曲激昂的樂章,使得我們獲得了一種透徹心扉的感知。也就是說,婉約秀麗的美,可以使我們的心靈得到休息,而激昂的節奏,卻可以使我們的心靈獲得一種升華,獲得一種悲憤而堅決的心情,一種心靈的淨化。崇高美,它的功效無非如此。有趣的是,盡管悲劇常常以悲情的死亡結束,可是,卻可以讓人們變得光明,變得美好。你看,很有趣,不是嗎?
木:亞裏士多德說,悲劇可以喚起人們的憐憫和恐懼。我看,這也是基本的事實。
鐸:當年,盧梭給一個貴婦人寫信時說,“啊,夫人!有時候我獨處書齋,雙手緊扣住眼睛,或是在夜色昏暗當中,我認為並沒有神。但是望一望那邊,太陽在升起,衝開籠罩大地的薄霧,顯露出大自然的絢爛驚人的景色,這一霎時也從我的靈魂中驅散全部疑雲。我重新找到我的信念,我的神,和我對他的信仰。我讚美他,崇拜他,我在他麵前匍匐低頭。”
木:對,羅素在《西方哲學史》中引述過。你想說什麼?
鐸:我提起這個,並不是想證明神的存在。我隻是想說,這個例子,可以把什麼是崇高美,悲劇性的美,一下子表達清楚了。
木:沒錯。說起《紅樓夢》,我們是不是可以和《安娜·卡列尼娜》作個比較。都是偉大的作品,都是悲劇性的題材,都是可以讓我們百看不厭,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