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度辭了普雅,因惹引起了女王那一段傷心事與故人情,他也沒了繼續停留的意思。
行下旋階順那幹淨且華美的禦道一路往他的廂房中走,途經禦花園時,卻又一陣倏倏然的洞簫聲幽幽的響起來,合著風勢輕輕的、一絲一縷繆轉著入了耳廓。
法度心念一定,把足步停了一停,沉了心緒認真聆聽,正是那一曲《平沙落雁》!念頭甫至,他陡一恍然,知道自那禦花園深處吹奏洞簫的人是淨鸞。
他忽而也想尋了淨鸞說說話,倒不是急於去詢問那關乎行刺之人的事情,因為他心裏是有個譜的。他尋淨鸞是忽而就有了一種衝動,這樣的衝動很不受他自己的控製……又或許他不該插手這樣的事情,但他就是做不到不理不顧、不聞不問!
普雅女王是一個極好的女人,她看似淩厲跋扈的外表之下,隱藏著的是一顆比誰都要患得患失、惶惶然無措的脆弱的琉璃心。同時,她也有著這片綠洲中最單純、最甘美的品質,這樣的大漠精靈一定需要好好兒的嗬護和憐愛,萬不能傷害。不管淨鸞身擔著怎樣的背負、內心深處有著怎樣的苦衷,他都不能傷害這樣一位女子……法度希望淨鸞可以放下那些除了真情之外的雜質,留得一份真切的、沉澱下來的蒼蒼風骨。
相遇、相知、相守都是何其不易的緣份!其實想想,人活著是為了完成前世未了的故事,來生又是為了完成今世未了的故事……一直如是,循環不享、超脫不得,永遠陷於怪圈囹圄,怎麼能夠不苦呢!
所以,但相遇、便去相知,便去好好兒的守護;使得自己此生無憾、來生無掛礙,便也算對得住這一段現世之緣,便也可以無悔了!
就順著這悠悠然雲霧般撩撥的簫聲,法度一路抬步穿行於花園小道,分花拂木的一路徐徐然步至深處。
果然是淨鸞。
淨鸞正懶懶兒的倚著身子在一棵胡楊樹上,那修長的素指撥弄著指間的碧玉簫、唇畔悠悠閑閑的吹奏。頷首時天際流雲的影子便倒映了幾縷在他瓷白的麵目,整個人看起來有些憔悴、有些疲憊,又還有一些超然物外、翩翩然幾欲乘風而去的莫名出塵離俗。
法度停了停,即而向他走過去。
足步踏在地上時,便發出“咯吱咯吱”的冗冗的響,這聲音“沙沙”的潛入耳廓。淨鸞感知到有人過來,僵定了一下,即而卻不管顧,繼續自顧自吹撫他的玉簫。
這一份物我同化的感覺,令法度身心一舒展。他又不忍打擾專心吹簫的淨鸞,便在與他恰到好處的地方定了步子。
終於這一曲《平沙落雁》吹奏了完,一縷尾音徐徐然、次第的落下去,一切歸於自然的靜謐。淨鸞抬首,轉目向法度看過來,倏而勾了唇角扯動一個弧度。
這笑容冰冷而詭異,在熠熠的陽光與綽約的花木疏影中,帶有一絲偏於邪佞的妖豔。
分明晴朗的天氣、靜好的氣氛,倏然就變得有點兒莫名其妙的不同尋常了……
兩個人似乎誰也沒有最先開口打破這沉寂的意思,就這麼在微風裏立著,任那夾著沙粒的風兒撲在麵上、拂過周身。
終於,還是法度最先開口做了主動的一方:“又是這《平沙落雁》,看來蕭公子委實鍾情於此曲。”一個對曲子有著如此執念的人,想必對人、對事的態度也不會多變,故而法度認定淨鸞心裏對普雅女王存著一段真意。除非他從一開始就是遊戲之態、亦或者城府之深到連眼角眉梢那些曖昧都可以做了假。
淨鸞自這雲淡風輕的調子裏揣摸出那麼些不同尋常,他心思玲瓏,轉而極快便會意:這和尚是在委婉的勸自己用心專一、莫要有二……嗬,隻是他與普雅之間有著怎樣的秘密、有著怎樣的處事之態,什麼時候輪的上這一個外人以為自己是誰的出頭指摘!
他心裏對法度本就存著股無名氣,興許是因為法度這些日子以來與普雅之間的走動過於頻繁,又興許淨鸞從普雅的身上嗅出了些許若有若無的對法度的態度,故而他在潛移默化間,已把法度當作了假想敵。
“國師這是……在替誰出頭啊?”他身子軟軟的往那胡楊樹上又是一靠,微側了側,單手自後腦勺支撐著過去,擺了副煞是玩味、又戲謔的姿態,與法度的嚴整肅穆形成的對比委實鮮明。
法度心念一定,嗅到字裏行間存著的一股醋味兒,他不禁側首蹙眉,心裏有點兒無奈。心說怎麼這蕭淨鸞總要把他跟普雅往莫須有的關係上想?莫說他是個和尚委實是清心寡欲,且看普雅對淨鸞的態度難道還不足以令這多疑的皇子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