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雅心中忽生了一種隱隱的悲傷,這悲傷很快又因了法度那無形的佛力,而加持一般陡然蛻變為大智的歡喜。
她下意識頷首,將變化錯綜的眉眼淺淺的藏起來,檀唇一開合,徐風般的句調:“十萬億佛土啊……一直走下去,真的,可以走到你理想中的佛國麼?”出口後她甫又後悔了,這話聽來似乎有點兒澆滅法度熱情、質疑法度信念的味道。但是她不是這個意思,決計不是的!
法度明白普雅的善意,她隻是嚐試著讓他歇歇迎前的腳步,想讓他有更多的、更充裕的時間多看看這臨昌的好風好景好自然……他依稀,是明白她的。
“佛國未必在前方,但地獄一定在身後。”從容而淡泊,他這樣回複。那心底所深深堅持的東西,於旁人來說是信念、是值得尊重與崇敬的信仰,可在真正懂得、真正明白的人心裏,便會知道這是一種所要遵循的天道。
佛法也好,任何一種正當的、正義的教派也好,那些需要弟子深深感悟與尊崇的教義,並非隻是本門教法中束縛身心、束縛行為的規章製度。那是一種對天道、對真理的告知,是將正確的東西以其自身的方式、見解,告知與其有緣的弟子們、傳授弟子們、引導弟子們……這才是真正的修行以及一門教法傳承、發揚的真正意義,而不是常人眼裏的自苦自累、繩索自縛不自由!
普雅心中的惆悵之感漸漸濃鬱,她也更加竭力的去克製這心緒。旋即又轉念,念及眼下說“分離”二字還委實是早,緣分未盡,怎麼倒先開始徒徒的悲傷起日後的離別?
心念一恍,她整了思緒重又抬眸,看著法度那偏於嚴肅的麵孔,唇畔“噗”的勾起了一道笑意:“你說話,素來都是隻說一半兒麼?”那話裏的意思,從來都要讓她來猜度?
法度一定。
普雅便又笑起來,是真的被他倏然的窘迫給逗了樂!銀鈴般的嗓音煞是清越泠泠,十分的撩撥心弦。
這一朵光豔又嬌嫩的玫瑰花,當真是世上一件可帶來歡喜、可慰籍人心的美好事物,必定得要有人對她關懷備至、悉心嗬護才好呐……
也不知道怎麼的,法度倏然又這麼想。頓然的,又在這同時想到了那位蕭大人。
心思甫又一扯,法度險些忘了這一遭事兒,抬目再度看向女王:“所以這一切都是貧僧的錯,跟淨鸞他沒有關係……他是委屈的。”前話重提。
既然已經向普雅把關乎自己的秘密、把一切都說了明白,那些異人是衝著他法度來的,那麼淨鸞也可以在這之中撇清關係了!
“不。”果然,才一提起淨鸞,普雅明燦的麵孔便倏就一黯然。她沒有片刻猶豫,啟口幹脆的接話,“我了解我的男人,他任何一點兒異樣的氣息我都可以最快的、第一個就感覺到。”又驟一停,似在醞釀,即而歎了一口無奈的氣息,“我總覺的,這裏邊兒不那麼尋常。”
法度皺眉,普雅的話讓他心頭一緊,同時滋生出些不怎麼好的預感:“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這些人興許是與淨鸞勾結到一處,利用淨鸞達成他們自己的目的!”很奇怪,不是問句,倒很篤定一般。
似乎此刻正刻意避諱著去觸碰關乎淨鸞的話題,法度進一步的緊逼令普雅瞬間便麵臨著崩潰的邊緣。前一刻尚且軟語含春、巧笑盈盈的女子,此刻儼如不受控製一般的抬手死死扣著太陽穴:“我不知道。”聲息徐徐然、細細然,碎碎的不難看出其中一縷零散的紛亂,又似乎夾帶著稀薄的哽咽,“我不知道……求求你,別說了,別說了……”
不曾想自己無心無意的一句話,竟然帶起了女王這樣彌深的反應!眼見普雅這般漸漸失態,法度心中有些發慌、又心覺負愧:“好,不說這些,不說這些了……是貧僧不好,貧僧不好……”他忙連聲安撫住普雅,那樣的心有餘悸、又隱隱含了下意識的一脈憐惜。
心裏明白,普雅的過激反應是因她受不了愛人的異心、和對愛情的背叛。
能傷及自己很深的人,從來都是極重要、極著緊的人。你在心裏越緊張他,他便能夠報之以同樣的力道傷你越是深!
一些東西、一些事情,她不敢去觸碰,不敢去看清那從來殘酷、不知道兜轉與所謂委婉的直白現實。
在現實麵前,無有例外,誰都是軟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