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清走的第三百個年頭,九泉衙門外唯一一株梨花樹開了花,這株,是子梨上神從九重天梨苫宮帶來的,他說九重天的靈物好,即便在陰寒的九泉衙門外也能種活。不過,至今為止,也隻活了這一株。
梨花,離花,終歸是分離之花。
可子梨上神說,梨花,是永不分離的意思……
星盤大亂的場麵還曆曆在目,猶如昨日,他立於漫天月錦花中的英姿綽約,至今還深深嵌刻在我的腦海。他說,等他,三……三年?三百年?還是三千年?
元子已經有兩百九十歲了,再有十年,他便三百歲了。猶記他剛過百歲生日那時曾許下了一個心願,他說,他想讓爹爹回來,不要再一個人守在那塊冰冷的宮殿裏了。他想爹爹,他一直在等爹爹回來陪他放風箏,陪他讀書。
眨眼,便是三百年了。
那年他消失在星淵中,我痛哭了三天三夜,直到沒了力氣,哭暈了過去,子梨上神才抱著我回了九泉衙門。我也是打那時候才細想起來雲清臨行前與我囑咐的那句:保護好我們的孩子。
原來,他早就知道了。
因為我有了孩子,所以他才更不能帶我一起走,他想要我活著,要我好好的活著。
醫神大人說我滿身仙骨俱碎,要想留下這個孩子,說不準到頭來連自己的小命也會搭進去。就連閻君,子梨上神,都勸我放棄這個孩子。可我想,雲清這麼想要個孩子,我若為他生一個,他知曉,定會快些回來。
我忍受十年錐心刺骨之痛,終是生下了元子。
元子是他的小名,乃是司命星君親自所卜,至於大名,我堅持要等雲清回來再取,隻因他是孩子的爹,隻因,我相信他還會回來。
閻君總說我傻,他說,也許雲清當年離開之時隻是想給我一個念想,讓我有活下去的勇氣罷了,三百年,三千年,三萬年甚至三十萬年,這樣等著,根本是遙遙無期。我總是將自己囚禁在九泉衙門,誰也不見,誰的話也不聽,或許這輩子,都要如此過下去了。
但我卻覺得這樣甚好,至少,有時候我能靜下心品一盞茶,看一束花,靜等著他歸來。
有時,看著看著,我便好似見到了他站在梨花樹下,隔著簌簌落花與我遙遙相望。從一開始的淚流滿麵,到如今的暗自心痛,我早已習慣。如今,我隻求這場夢不要太快蘇醒,希望他的影子不要這樣快散去,就讓我多看一眼,也好。
這般渾渾噩噩了數年,我同忘川府的奈何姑娘討了一片彼岸花,便養在我的寢殿中,每每午夜夢回,我起身,便能看見他站在窗外,朝著我淡淡勾唇。
諦聽說我瘋了,揚言要毀了這片花境,我與他打了一架。
元子漸漸長大,也漸漸的懂事。
終有一日,他哭著撲進我的懷裏問我,“幹爹說娘親種了這大片的紅花,是因為思念爹爹,娘親困在幻境中出不來了對不對?娘親,幻境中真的有爹爹嗎?元子從小就沒有見過爹爹,爹爹他長的什麼樣?元子也想看。”
我含淚抹掉了他眼角的淚水,將他擁進了懷中,閉上眼,輕輕道:“你爹爹啊,他生的高大瀟灑,容貌俊逸,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男人……”
他那次,哭的很傷心。
我第一次帶他去九曜宮,告訴他,爹爹就住在那個大房子裏,隻不過現在爹爹在睡覺,等他睡醒了,就會出來和我們團聚。元子吸了吸發紅的鼻頭,軟軟道:“那元子如果站在這裏喊爹爹,爹爹會聽見麼?”
我溫柔一笑,昂頭看著天邊流雲,“也許吧,你叫一叫他,他聽見,就會醒過來。”
元子堅定的點了點頭,扯著奶音衝著星辰大殿喚道:“爹爹,爹爹,元子想你,娘親也想你了。爹爹,你不要睡了,爹爹,元子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他喚完,我已是淚流滿麵。
子梨上神歎息著看我們母女,命搖光星君帶走元子,單獨與我道:“你們娘倆一直這樣,帝曄若在天有靈,也會不高興的,元子總要長大的,你不能一直這樣隱瞞他,他遲早會知道事實。倒是不如,現在告訴他,讓他進去,給他爹上柱香……”
我別過臉,冷冷道:“連你也以為阿曄會死?”
“前些時日,本神求了太清境的君池帝尊前來看一看,帝尊看罷,什麼話也沒說。大約,是回不來了。”
我淒然笑出了眼淚:“他會回來,一定會的,他沒騙過我,從沒……”
子梨上神見勸不動我,也不再說話,後來也隻同我提及了天帝有意要讓元子承襲他父君的神位,但念及元子年歲還小,就暫時命搖光星君與司命星君共同掌管九曜宮,等元子成年,曆過天劫,再將星辰之主的尊位還給他。
元子兩百歲的那年,許是不曉得從哪裏聽到了風言風語,總是一個人傻乎乎的對著他爹的畫像說話,有時還會那些新鮮瓜果放在他爹畫像前,“爹爹,元子今年的課業得了甲,夫子說元子像爹,一點就通,才不像娘,娘總會發脾氣嚇他們,他們都害怕娘……但是元子知道,娘一點都不凶,娘隻是不愛笑而已。元子已經記不得娘親上次笑是在什麼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