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量之間,卻聽車轅上被人重重拍了一下,有一個女子尖聲道:“誰是楊姬,出來!”
織成怔了一下,甚至是楊阿若也似乎沒有反應過來。
“楊姬”,當然便是楊阿若了。反正一個被獻給權貴的美人也不需要什麼名字,隻要有姓就行。而因為是董真送來的,史萬石另眼相看三分,且從前有董真在,曲黎等人在一路上也相當客氣。飲食茶水,皆是有專人送到車上,不與其他女伎雜與相處。更加沒有露過麵,一直以來頗為清淨。
如今竟然來了兩個陌生女子,指名道姓,一聽便是來者不善。織成不禁好奇,想起自己還是“楊姬侍婢”身份,趕緊一掀簾子,探身問道:“何人喧嘩?”
所謂養移體,居移氣。織成來這時空也有數月之久,也曾一呼百喏,從者如雲,此時隻是短短四字,聲音不高,卻已頗具威嚴,那問話的女子原是氣勢洶洶而來,此時不由得一愣,竟不知如何回答。
織成坐於車門前,俯身下瞰,將兩個女子的神態表情,都盡收眼底。
當前一個女子衣著錦繡,發梳高髻,且容貌甚美,一看便知不是尋常女伎。尤其是她的身段玲瓏婀娜,真可謂增一分則太肥,減一分則太瘦,修頸秀項,豐臀細腰,體態極是美妙。
織成如今已經見過了不少世麵,一見便想道:“原來她是個舞伎出身的姬人。”
但見她服飾華麗,且那花紋十分眼熟,是黃底平紋織錦,正是當初織造司綾錦院中的織室所出。此錦算不得上品,但一匹價格約有三千錢,也不是尋常女伎所能穿著的,史萬石又不是慈善家,舍得下這樣的本錢去為一個女伎做為常服,當然是篤定有賺回來的時候。隻一看這衣服,便知道她是與“楊姬”一齊被獻入益州的重點戲之一,也正是另外那一位“美人”。
她們這樣的美人,與那些婢伎不同,婢伎們便是入了貴人之府,也是要執賤役的。但是她們卻有機會得到主人的愛寵,成為妾室和小妻甚至是側夫人。所以她們的地位,相對來說比婢伎們要高很多,往往被稱為“姬”。因為這些女子大多沒有名字,所以冠以其姓,以區別稱呼。
這些時日因為董真在車隊之中,曲黎等人又極是敬畏,所以這位美人一直屏息靜氣地呆在自己車中,正如“楊姬”一般,飲食俱有人送至車內,無聲無息。若不是此時跑來發飆,織成幾乎要忘了這位美人的存在。
不過,眼前這位美人兒畢竟是有些自矜身份,始終是保持了天鵠一般優雅的姿態,亭亭玉立。而那發飆的女子卻姿色平常,隻一雙吊梢眼看上去有些尖刻,讓人一見便心生不喜。從服色來看,這女子顯然是那位美人兒的侍婢。所以打頭陣的事情,自然就當仁不讓地上來了。
此時她隻是一愣之下,旋即氣不打一處來,冷笑道:“你我都是一樣的人,什麼‘何人喧嘩’?何人又喧嘩了?”
織成想到自己眼下的確是“楊姬”的侍婢,心中有些好笑,遂點頭道:“你說得也有理,不知你跑來我們車前,究竟有什麼事?”
那侍婢原本是以為織成必要與她相爭的,誰知織成竟如此好說話,態度和緩下來,便不象先前那樣頗有威勢,心中輕視之意油然而生,想道:“也不過是個軟泥糊的鳥蛋,盡是外麵光罷了!”
卻是往後一退,望著那著黃錦袍服的美人兒,傲然道:“這是我家梁姬,前來與你家姬人說話來著,你還不快讓你家姬人下車迎接?如此不通禮數,還說是世家出來的,我瞧到時去了益州,隻怕要被人笑話呢!”
織成暗暗一曬,心知是因為“董真”出事,生死未明,齊方等人又已撤走的緣故。原本二美人都被獻入益州,就將麵臨著後宅中的明爭暗鬥。這梁姬認為“楊姬”落了單,且依恃的靠山家主不知所蹤,正是惶恐不安之時,所以趁機想來生事立威。若是“楊姬”因此伏了她,此後便多了個幫手。
她這些宅鬥中的小九九,雖然也有些頭腦,織成曾在天下最複雜的女子聚集之所——織坊和深宮呆過,如何看不出來?隻覺得這些女子們實在是太過目光短淺,以為自己宅鬥手段多麼高明,甚至仿效春秋戰國時期合縱連橫之舉,但不過也是坐於深庭一隅,偶爾觀天罷了。
當下有些好笑,淡淡說道:“我家楊姬,出身隴西董氏,雖然比不得崔盧鄭氏這樣一等一的冠右大姓,卻也是真正的世家之族。一舉一動,從無差池,遠離是非,淡泊自居,這樣還會被益州之人笑話,卻不知笑話的究竟是誰呢。”
這幾句話卻在諷譏那梁姬主仆了。她們拋頭露麵,跑來車前挑釁,侍婢的態度又粗魯無禮,相比而言,的確更象是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