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濯龍園那“濯龍望如海,河橋渡似雷”的盛景,北宮等昔日“陰池幽流,玄泉冽清”的清幽,很大程度上是來自於彀水的豐盈供應。彀水還有一部分在瓊玉橋畔彙成龍池,龍池畔建有供奉龍君的龍潭祠,幽深靜美。昔日漢帝常好駕龍舟渡深池,前往祠中遊玩。洛陽曆經戰劫之後,龍潭祠亦毀於兵災戰火,唯剩下一座瓊玉橋還在。
董真因為一直沒有空暇,即使相隔不遠,也竟然沒有去過一次。
從濯龍園的宅第前往瓊玉橋,必要經過洛陽的街巷。她從前出門,最多也帶一兩個仆婢,但如今既有了百餘人的親衛部曲,輕俠猛士,豈能閑置不用?況且出了辛苑謀剌那件事後,她悚然覺出,自己的一舉一動,或許在暗中有很多人都在窺伺。為安全起見,還是小心在意的好。
因是去見楊阿若,她便隻帶了齊方並十餘名遊俠兒,都是裝束一新,怒馬雪刃,蹄聲如雨,掠過濯龍園附近的青石板路麵,徑往西南方奔去,那氣勢倒是引得路人不斷張望,連關閉的窗扇後都有人偷瞧。
那些館榭茶舍中的閑人更是竊竊互語道:“這不是董氏郎君麼?從前隻覺他徇徇溫雅,才得與貴人們相交。沒想到處置惡少年們那樣狠辣,竟還有膽識去征戰疆場!”
“這些勇士聽說便是在隴西所招納,端的是英武不凡!”
“得貴人為友,得崔氏為妻,得勇士為助,自己非但滿腹經綸,還精通織業,那天水碧之錦,這些時日都被爭搶一空,聽說連鄴城的貴人們也點名索買,這董氏郎君,當真不是尋常人呢!”
說話之間,都是滿麵豔羨。而那些市井人家的女郎,素來不如世家管束嚴格,也能時常透過窗隙偷望街坊,見過董真的風姿,此時更是心如鹿撞,望著那馬背上矯捷而清雋的身影,忽然紅潮滿麵。
馬蹄聲中,那位迷倒眾女的董氏“郎君”卻忽然皺了皺眉,停住駿馬,手中馬鞭往前一揮,喝道:“且住!”
將近年節,天氣又冷,路上行人稀少,多是些挑擔小賣的商販,其他人差不多都聚在家中圍爐向火。偶爾可以看到乞丐哆哆索索地縮在橋下或門洞裏躲風,路旁還會有倒斃的餓殍,屍身青紫浮腫。
不過洛陽畢竟曾為帝都,豈容餓殍擋路?不多時便過來幾個官府小吏模樣的人,凍得縮頭縮手,滿麵厭惡地用蘆席將餓殍卷起拖走,又在原地撒上石灰等物驅穢。
這些餓殍的去處也無非是城外的亂葬崗,掘個淺坑草草埋下罷了。那卷破蔽蘆席,便是這些苦命亡魂的最後歸宿。
然而就在他們拖走一個“餓殍”時,那人的頭顱軟軟垂下,麵上所有覆披的亂發都在瞬間垂落,露出一張青白色的麵孔來。
董真正是因為驀地看到了這個“餓殍”,才出聲喝止。
最近董真在洛陽城中風頭大盛,又是赴杜氏宴,又是“娶妻”,又是援救楊阿若,與何晏尤其是曹氏的關係更是撲朔迷離,加上洛陽縣令及縣尉都在董真麵前險些弄個沒臉,所以董真這樣聲勢出現在街頭,這幾個小吏早就認出了她,隻是限於身份低微,不敢上前招呼罷了。
此時見董真出聲喝止,那拖著“餓殍”的小吏慌忙跪拜。
卻聽董真問道:“此人還未斷氣,如何便要拖走?”齊方立於董真之側,看清那“餓殍”的手指輕輕一動,顯然還未死透,心道:“這餓殍倒是天可憐見,誰知主公這樣驅馬而過匆匆一掃,便恰好遇見此人氣息未絕。難道是主君見他未死,故想出手相救?”
遂俯身低聲道:“主君,眼下時近年關,大部分流民都已返鄉,留下者多半無去路,且前幾日天氣晴好,眼下也未降暴雪,依屬下之見,此人或許是有暴症在身,兼受寒氣入骨,無法抵禦而斃。主君萬金之軀,實不宜涉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