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之中鬆柏枝燃燒的清香,在庭院間若有若無地縈繞,一直送入後宅中來。
董真立於銅鏡之前,深深吸了一口氣,把關於何晏的這段記憶丟到一邊。看著崔妙慧小心而仔細地幫她披好大氅,又整理好領口裝飾的係帶。
大氅是紺地斜紋錦所製,連著綴有兔皮的風帽。這顏色看上去低調而不失雅致,花紋素淨但耐看,更重要的是……
崔妙慧的手指頓了一頓,不由得看向鏡中:
鏡中靠前那人端然而坐,從頭到腳,皆籠在這大氅之中,隻瞧見膚色如玉,眉如遠山,雙眸清靈,宛若晨星。雖然美貌,但較之女郎多了幾分雋俊,較之郎君又多了些許嫵媚,加上這紺地斜紋錦氅一籠,掩住了頭發身形,越覺雌雄難辨。
崔妙慧想了想,道:“你的氣質偏於清雅,這副模樣若是男裝沒什麼,若是女裝,隻怕這妝容還要加得更濃些,才足夠嫵媚妖豔。”
董真將大氅解開,推下風帽,頓時一頭濃密的秀發披散下來,如綠雲般堆積在肩上。
她坐在妝台之前,催促道:“快些,也許下午史萬石便會派人來接。咱們得先試試哪種妝容適合。”
崔妙慧歎了口氣,拿過妝台上的簪子,剛想把董真一頭烏發攏綰而起,卻聽一個婢女在室外恭聲道:
“啟稟主君,角門外有一小奴,言稱奉其主之令,求見主君。並有信物在此。”
崔妙慧走出門去,從她奉過頭頂的雙手間,取過一方錦帕,回來交給董真。董真當著她的麵打開那錦帕,露出一枚玉環來。玉色無瑕,膩白如脂,看上去十分熟悉。崔妙慧不禁呀了一聲,訝異道:“這不是上次楊阿若出征酒泉時,贈你的玉環麼?難道是他……咦,你怎會將這玉環還給他了?”
“上次從酒泉回來,偶然見著了一次,我便還他了。”董真輕描淡寫地將那晚的驚心動魄給掀了過去:“環者,還也。他從酒泉平安還師,我當然要將這玉環物歸原主了。”
那晚辛苑來剌殺時,董真事先安排,將婢仆全部遣走,以免受池魚之殃。連自己剛收的部曲手下也全部瞞住了,隻安排了一個齊方在外接應。齊方口風甚緊,崔妙慧雖然知道此事,但卻不知楊阿若也曾光臨。
崔妙慧聽董真如此回答,不由得動了動唇,欲言又止。
董真卻站起身來,徑往門外走去。那婢女忽見主君隻散發躡履而來,不禁嚇了一跳,趕緊側身閃避,心道:“主君這樣風姿秀美,若是女子,不知被多少人傾心呢。”
崔妙慧在室中瞧著她匆匆而去的身影,喃喃道:“一聽楊阿若名字,走得倒急。但既然如此,又為何要把玉環還回去呢?主君啊主君,你當真是聰明還是胡塗?”
董真轉至角門,果然見到門外階下,立著一個平頭小奴,身著青衣,但看上去頗為精幹,並不象尋常奴仆般畏首畏尾的神氣。依稀記得曾在楊阿若左右見過,便問道:“可是你要尋我?阿若有何急事?”
這是楊阿若首次派人上門尋她,她心中又是驚訝,又是好奇,不知他遇上怎樣的急事,因此竟等不得奴婢通傳,索性自己出來詢問。
“郎君。”
那平頭小奴雖有些意外,但仍恭敬地向她行了一禮,道:“我家阿若說,請郎君前往濯龍園西,他在彀水邊瓊玉橋相候。”
楊阿若為人向來冷傲不羈,但對遊俠兒們甚至是自己奴仆卻十分親厚,即使是他的奴仆,也能直呼其名,更不用動輒跪拜,比起尋常豪門權貴視奴婢如草薺的態度來,確是溫情得多。董真心中暗忖道:這會不會就是人人平等思想的一種萌芽?
楊阿若與董真約定的地點,是在濯龍園往西行的彀水之畔。彀水也是洛陽城中一條有名的河流,其自西往東,快到濯龍園時一分為二,分別進入西園和濯龍園,又曆經永安宮、北宮,聚於洛陽城東南方的鴻池,最後彙入洛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