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僧轉身離開,經過我的時候,依然熟視無睹,我確定自己是他視線裏靜止的風箏亦或灰氣球,眼前可是男廁,我進去幹什麼?
不如逗一逗高僧,我落在他肩上,就想看他如何反應,居然沒反應走了好一會,可我聞到了熟悉的味道,那海裏的腥鹹,這人呀,我願意見怪不怪,我喜歡恍惚如夢,就像小時候以為別處的生活有空中而來的奏樂。
“你怎麼總跟著我?”
“我跟著你?”
“哦,好像是我跟著你啦。”
“嗬嗬”
“笑什麼?”
“偏門左道,佛似騾馬渡飛鳥。”
“切,你算什麼佛?”
“我乃聖戰鬥佛。”
“噷,書生呀,你可真會開玩笑。”我對著他的睫毛發笑,下傾,變成了微翹,跟以前不一樣了。
“是嘛,這下,你可有地方笑了。”
可我笑著笑著,眼又紅了,真是這人,我沒做夢,生活時不時的在我心裏奏樂。
“神雞童真在茅廁裏嗎,你可不要騙人。”
“在呢,好鬥雞走狗者寺裏往來不絕,惹的他心煩,幹脆住進茅廁去了,剛剛清閑了幾日,又不得清閑了。”
“這人還真絕了,茅廁也住得慣,請的動嗎?”
“不知道”
“胡說吧,天書白看了?”
“天機可泄露,也可不泄露。”
“小和尚挺牛伯呀,對了,你上身了?小心鍾大頭收拾你。”
“那是幾滴水所為,我乃一口井。”
好吧,書生,我為你準備好一百個下巴,可別叫我失望呀,又想起大名的事來,這個像太陽隱匿又出現的人,或者妖,或者佛,盤坐在蒲團上,又敲起了木魚。
“我媽說,院裏開滿了花,紅滴很,紅滴很,她說起那夢的時候,仍然不住的讚歎,紅很,紅很。”
我陪他敲了一天的木魚,我聽他敲了一天的木魚,大殿裏開始人來人往,我不看任何一位香客,滿眼都是吹著泡泡遊動的木魚聲,咕咚咕咚的音符。
族長他們一直沒出來,我等待的激情空前絕後,不知道無聊為何物。
書生從蒲團上站起來的時候,夜已經深了。
“怎麼回事,都不出來了?”
“這就對了。”
“對什麼呀,臭不可聞的地方。”
“陪那臭脾氣住三天,他們才好說話。”
“有小孩呢,又餓又凍怎麼辦?睡覺怎麼辦?”
“嗬嗬沒那小孩,三十天恐怕也未嚐可知。”
“這可怎麼辦才好?”
“別無他法,耐心等候就是。”
漫漫寒夜呀,突然響起蒼涼的鼓聲,接著又是一陣悠遠的鍾聲,書生推開後院的一間禪房,突然說:“朝鍾暮鼓不到耳,明月孤雲長掛情。”聽來很抒情,結果,卻將我關在了屋外,切。
後來,我還是落在了窗台上,蜷的像隻刺蝟,窗台,我小時候睡過窗台,晚安,但不會祝壞人好夢。
不到耳,長掛情,明月與孤雲,這不是天仙配嘛,反正我就這樣理解了,這樣理解有助於催眠,可它真正的涵義,畢竟與之謬於千裏之外。
依法炮製的第二夜,第三夜,隻是沒有抒情詩。
也好,不要再跟我講佛法,前世我曾長發及腰,如今,渾身羽毛,這塵世的一地雞毛,暮鼓晨鍾,與我無緣。
下雪了,雪飄上了窗台,當然也飄進了茅房,我混進雪人裏,飄向了禪房,高僧所說的禪房。
沒有看見別的,隻看見了毅力,四團超凡的毅力,凝然不動,讓我汗顏,更讓我恐懼。
是的,恐懼,和突然撞響的晨鍾一起,正圍著喜光寺,四處狂奔,我是其中最慌亂的一片雪,驚叫一聲,終,終結的終,夾在悠長的鍾聲裏,如呼嘯的北風。
雙耳隨之微動了一下,頭皮泛著光的神雞童,他真的很白,像安祿山一樣白,像雪人穿著僧衣,眼正緩緩的睜開並活過來。
“小孩,你叫什麼?”
“不知道”,睜開眼睛的子謙,唇紅的有些異樣。
“來這裏幹什麼?”
“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麼。”
“什麼也不知道。”
“二位,舍得孩子未必套得著狼,請回吧。”
這個臉比牙白的家夥,下完逐客令,又閉上了眼,與世長辭般。
馮輯站起來,馮謹站起來,像轉身出了禪房的啞巴,我懂他們,他們就是這樣,不多言,就是這樣,不糾纏,尤其是別人以為他們會糾纏一番的時候,越不會糾纏,那不是什麼值得稱頌的東西,那不過是老實人的自尊,可惜,很多人都不懂,但我懂,因為那是我唯一繼承下來的深入骨髓的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