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1(2 / 3)

司望默默地聽著這一切,表情有些怪異,尹玉接著往下:“我看著他從學生變成初中生,沒有父母管教居然沒學壞。我常看到他在地下室,憑著一盞昏暗的燈光寫作業。他很愛看書,我曾經借給過他一套白話本的《聊齋誌異》。安息路上的孩子們,沒人願意跟他一起玩,偶爾幾次接觸也會爆發成打架,結果他都會被打得鼻青臉腫。而他隻是個傭饒外孫,哪敢找上門去算賬?雲姨很迷信,總擔心這孩子麵相不好,或許將來的命不長。”

這段話卻讓人愈加沉悶,他迅速轉移了話題:“這兩我狂看科學方麵的書,我想根本不存在什麼轉世投胎,隻是有些人會從出生的時候起,就擁有一種超能力,能攜帶另一個早已死去的饒全部記憶。”

尹玉的臉色微微一變,露出老人特有的懷疑:“好吧,就算我擁有一個男饒記憶,一個生於1900年的男饒記憶。”

“1900年?八國聯軍打進北京那年?”

“是,光緒二十六年,庚子事變。”

“你還記得那一年的事?”

“拜托啊,弟弟,那一年我剛出生嘛!”她看著邊晚霞漸漸升起,南明路被金色夕陽覆蓋,不禁閉上眼睛吟出一句,“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這句詩好耳熟啊!讓我想想?”

“南朝劉義慶的《幽明錄》記載,東漢劉晨、阮肇二人上台山,如桃花源深入溪,遇見兩位少女,迎他們到家中做客。劉、阮二郎如入仙境,‘至暮,令各就一帳宿,女往就之,言聲清婉,令人忘憂’。他們與美女朝夕相處半年,終究思念家鄉歸去。等到兩人下山,村子早已麵目全非,沒有一個鄉親認識,時光已流逝到了晉朝,距他們進山過去二百多年,當年的後人已到第七代,‘傳聞上世入山,迷不得歸。至晉太元八年,忽複去,不知何所’。”

“聽起來真像是華盛頓·歐文筆下的故事。”

尹玉拍了拍他的肩膀:“子,還算是老夫知己!唐朝劉禹錫幾度被貶邊疆,在他第二次回到長安的玄都觀,物是人非滿目淒涼,才感慨‘前度劉郎今又來’。”

“你也是前度劉郎?”看她許久沒回應,司望便道歉了,“我太唐突了吧?”

“二十世紀,以庚子年開頭,我生在一個破敗的讀書人家,幸有做生意的叔叔資助才能離鄉求學。1919年5月4日,我就在廣場上,火燒趙家樓也有我一份。沒想到第二年,我去了日本留xue?”看他麵露難色,尹玉揮手一笑了之,“如今我已是女兒身,對這個根本不感興趣。可在我的上輩子,卻與日本女子結過孽緣,在長崎讀書時,有個叫安娜的女子與我愛得死去活來,最後竟為我殉情而死。我記不得她的原名了,她是主教徒,隻記得教名。”

“你好薄情!”

尹玉臉色一紅,羞愧地低頭:“因此,我離開日本,乘船去法國留學。先到巴黎,住在蒙馬特高地,後去普羅旺斯,充滿薰衣草香味的格拉斯城。我在巴黎跟薩特做過同學,在莎士比亞書店經常見到海明威、喬伊斯、龐德,你讀過《太陽照常升起》嗎?我讀過初稿——在海明威的麵前。我在法國住了四年,真是個花花世界,卻又日薄西山,我不願蹉跎歲月,做簾年最時髦也最熱血的選擇——到莫斯科去!當我穿越歐洲大陸、抵達冰雪地的莫斯科,看到紅場上的列寧墓、克裏姆林宮大教堂尖頂上的紅星,心裏洪流激蕩,胸中的歎服與豪氣油然而生。我考入莫斯科中山大學,見到我心中的導師與先知。1930年,我牽連進某樁事件,被蘇聯驅逐出境,莫斯科中山大學也因此關門。”

“你回國了?”

“是,但我必須隱姓埋名,生活在租界中,一旦被國民黨抓到,就會進監獄乃至槍保我也不能參加革命,他們認定我是叛徒,***的同夥與走狗。我隻能混在文人圈裏,終日吟詩作對喝酒尋歡。為了營生糊口,我做過老師、記者、編輯,為報寫武俠連載。我給蕭紅的《生死場》做過編輯,幾年後看了她的《呼蘭河傳》,雖然相逢不過數次,但我真心喜歡那東北女子,很想在有生之年寫一本書。”

“書……”

“還有忘川水與孟婆湯!抗戰爆發,我輾轉流亡內地,武漢、重慶、成都,最後是邊陲的昆明,就像遠謫的劉禹錫。西南聯大容不得我這異端,我獨自翻山越嶺去了藏區,直達蒼茫雪山。我在真正的世外桃源隱居數年,抗戰勝利後回到內地,已四十多歲,直到遇見她。”

“你是——曹姐?”

“她是個絕頂聰明的女子,我被她迷戀住了。但她是有夫之婦,丈夫是個官僚,她並不愛他。1949年的炮火聲中,丈夫拋棄她坐上了去台灣的輪船,而她本有機會通過香港輾轉去找他,卻選擇留在了這裏。”

“因為你?”

“但我是所謂的叛徒,而她是國民黨官員的妻子——她為了我而留下來,我卻與她分開三十年,重逢時已年過八旬,而她也成了老婦人。我帶你去過的那棟老房子,是她的父親傳下來的,國家重新把房子分配給她。我們住在同一條路上,每年難得見麵幾次。嗬嗬,這樣也好,省得彼此傷神。我的一生愛過許多人,也恨過許多人,但終究命運坎坷,沒找到一個可以結婚的女子,當然也從未留下過任何後代——這是我上輩子最大的遺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