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數分鍾內,火勢蔓延,不可控製,烈焰鋪蓋地,將這片荒野中的黑夜,照得如同白晝。
咳嗽聲、呼救聲、逃命聲、咒罵聲、慘叫聲、啼哭聲,還有爆竹般的劈啪聲……
女孩隻有十一歲,致命氣體不斷湧入氣管,她本以為人都是被燒死的,卻沒想到是先嗆死的。她本能地抗拒窒息的濃煙,咳嗽著四處逃竄,鼻中充滿皮肉燒焦的氣味,滿臉淚水一半是被熏出來的,一半是出於深深的內疚與悔恨。
四周全是熊熊燃燒的垃圾,木板與廢紙搭出來的棚屋一點就著,舊輪胎燒著後的異味令人作嘔,正當她要失去知覺……那個人再度出現。
他來了,像一團火焰,穿過一團火焰,帶著一團火焰,來到女孩麵前,將她緊緊地抱在胸前,穿越更多的火焰。
終於,他抱著她衝出了火焰。
睜開被淚水與煙霧模糊的眼睛,頭頂是被火光照亮的夜空,那年頭星星還很明亮,連月光都那麼美麗。
女孩深呼吸了一口,驅散肺葉裏的毒氣與灰燼,還有他身上濃重的汗味與焦味。
她認得他,魔女區地下倉庫裏救過她的少年。
“我們還活著。”
十八歲的申明在她耳邊,她看著他被熏黑的臉,輕微燒贍臉頰與頭皮,艱難地發出聲音:“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還能感覺到他的心跳又一次加快,他卻悲戚地搖頭道:“記住——什麼都不要!”
從此以後,二十多年的時光流逝,這件事她再沒提起過半個字。
他們的秘密。
2011年6月19日,已近黃昏,歐陽枝回到這片火焰之地。背後是嶄新的樓盤,對麵是南明高級中學的大門,數百米外就是魔女區。
這張臉有些眼熟,直到她想起兩年前的中元節。
2011年6月19日,同一時刻。
尹玉來到南明高中對麵的公交車站,穿著一身白色校服,黑色書包掛在後背,短短的頭發更顯英姿颯爽,怎麼也掩蓋不住年輕女子的容顏。
十六歲的司望正在等著她。
尹玉勝似閑庭信步地走近:“喂,你子!不會是專門來看我的吧?中考怎麼樣了?”
“還不賴,正在等待成績發布,但願能達到南明高中的分數線,回到這裏做你的校友,你呢?”
他斜倚在站牌邊上,敞開的衣領吹著風,引來路過的女生回頭。
“前幾高考剛結束,我想我要去香港了。”
“啊?你怎麼沒跟我?”
“我報考了香港大學,已經通過了麵試。”即將浪跡涯的她,梳理著頭上的短發,“我不適合這裏的大學,恐怕就算考進了清華北大,很快也會被強製退學的,還不如去香港,可以少些束縛。”
“那麼,以後就見不到你了?”
“我會經常回來看你的!”
她拍著司望的肩膀,同樣靠在廣告燈箱上,任由斜陽灑在臉上。不少剛出校門的高中生,不乏穿著裙子的漂亮女生,向他倆投來奇怪的目光,疑惑這個出了名的假子,怎會跟陌生的帥哥在一起?
忽然,他低聲提出個問題:“你去過魔女區嗎?”
“兒科!我告訴你,以前這一帶都是墓地。阮玲玉的墓就在魔女區地下。她是廣東人,死後葬入廣東公墓,那時叫聯義山莊,造得特別豪華,簡直是一座免費公園。進門後經過一座螞蟻橋,有許多中國古典建築,有的停放棺材,有的供奉神佛。墳墓大多石砌,造得古色古香,還有石桌石凳石馬石羊,圓形墳墓後包著一圈石壁,典型的南方靠背椅式大墓。有的仿造帝王陵墓,竟有暗道直通地宮,好在是民國,不然早就滿門抄斬了。相比之下,阮玲玉的墳墓最為寒酸,墓碑也就一米多高,陶瓷相片上是她最後的微笑。特殊時期整片墓地被拆光,造起了學校與工廠,那些豪門大族的風水寶地,全都白骨遍野灰飛煙滅了!對了,南明中學的圖書館,其實是當年公墓建築的一部分,專門供奉死人靈位的廟宇。”
尹玉得有些得意,許多男女生早戀都在這圖書館裏,卻不知曾是擺滿靈位的經堂……
“你不是那裏死過人嗎?”
“死人?那可是太正常的事了,有哪個生下來不會死?嗬嗬,所以我最要不得的就是厚葬,死後燒成骨灰往海裏一撒才落得幹淨!”
“你怎麼對阮玲玉的墳墓那麼熟悉?隻有親身經曆的人才能如此,你不是‘特殊時期時拆光了嗎?你又是怎麼看到的?難道你參加過她的葬禮?”
“是的。”
十八歲的女生幹脆利落地回答,倒是讓司望無語了,停頓片刻又想起什麼:“再問一個問題——你在1983年,上輩子的你住在安息路,對麵房子裏發生了一樁凶殺案,以至於如今依舊人去樓空?”
“不錯,幹卿何事?”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你還記得一個孩子嗎?當時十三歲,他的外婆是傭人,在你住過的那棟房子地下室。”
“雲姨的外孫?”
“不錯。”
“是啊,雲姨是我的傭人——我可不是什麼有錢人,隻是八十多歲滿身傷病,國家為補償我的冤屈與苦難,通過居委會找來雲姨照顧我的生活起居。她的身體超乎常饒好,什麼髒活累活都能幹。她隻有一個女兒,幾年前被人害死了,留下個孩子孤苦伶仃。我可憐雲姨與她的外孫,就收留他們住在地下室裏。我早忘了那個男孩的名字,隻記得他讀書很好,後來居然考進了重點高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