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血染蕭霽,浮塵亂城闕。
過往成霜雪,念念不能絕。
大亮的天空,陽光透過雲層,俯瞰著大地。從冷粼湘傷口處流淌出的鮮血,歡快似山澗裏迸出的溪流,慢慢的將銀白色的磚石染成一片妖豔的紅。彥天幾欲是慌了,顫抖的手幾乎封不住冷粼湘周身的大穴,好不容易自衣袖間掏出一顆碧綠色的丹藥塞入冷粼湘口中。
寂靜的人群,也因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變的騷動不安。
誰也沒有想到冷粼湘會用這種方式去替冷臨溪贖罪,而冷粼湘一死,與此事有關的人必定逃不過冷家的譴責。人都是如此,事若關己的時候,總怕惹禍上身。眾人原先就是懷著看熱鬧的心態來的,又怎可能當真去與冷家結怨。
紛紛就上前請辭離去。
見到時機已到,沐青鸞不去理會紛紛請辭的人群,轉頭去尋找著冷臨溪,打算趁亂把冷臨溪帶走。然而,讓沐青鸞沒有想到的是,冷臨溪會在這時候醒過來。慘白不見一絲血色的麵容,睜開的雙眼深若寒潭,拂過的風灌在他的瞳仁裏泛起一圈一圈的浪花。掙開禁錮著自己的兩個武士,冷臨溪根本站不穩腳步,伏在地上,攀爬到冷粼湘的身邊。
曾幾何時,他恨不得將冷粼湘置之死地,但真到眼前,她性命垂危的時候,他又希望她能活過來。太過的掙紮與矛盾逐漸在冷臨溪的心底激化開,燒開的焰火,嗆出他眸底的淚,一滴接著一滴,勢不可擋的漫出眼瞼,
“冷粼湘,誰需要你替我去死的,誰允許你替我去死的。你不是恨我麼,恨我壞了冷家的名聲,恨我糟蹋了這一身血脈麼,那你為何要替我去死,為什麼。你起來啊,你以為你死了我就會放過冷家麼,我告訴,你死了更好,你死了就沒有阻止著我把冷家毀的更徹底。”男子的聲音,慌亂的聽不出條理。磕磕碰碰,胡亂說出口,早就不知道心底的是恨,還是愛,還是生死不休的糾纏。
許是見不得冷臨溪如斯胡攪蠻纏的模樣,柳風月一個大步跨過來,拎著冷臨溪的衣襟,順勢將他拎到自己的拳頭下,仰麵就是一拳。力量之重,打的冷臨溪嘴角冒著血跡,撲倒在地,
“你滿意啦,你有什麼資格去恨她。你以為赤血寒堂能有今日,全是你一人之能麼?沒有她的放縱,沒有她的推波助瀾,有你威風八麵的堂主之尊?你以為手刃親族她心裏就好受?她不過想保住你,他們不死,你以為你還能活到現在?老天無眼,當初二爺的毒怎麼沒把你給毒死。”
“你說什麼?”似乎感覺不到柳風月那拳的疼痛,冷臨溪踉蹌的爬起身子,攀附到柳風月跟前,
“說清楚,什麼毒,二爺的什麼毒。”
“你不是不願意承認,你不是要念及著二夫人對你的養育之恩麼?”暴虐的,大吼著一把將攀附過來的冷臨溪甩開。柳風月迎麵又是一拳,
“人家不過就是輕言軟語哄你幾句,都不如你的親姐姐用性命去護你多年。你的親情,寧願去相信別人,也不願意相信與你同父同母的親生姐姐。冷臨溪,她當真是護錯你了,護錯了。”
“當年給我下毒的人,是二叔。居然是二叔。”堅持了多年的恨,信奉了多年的信仰,在一瞬間變成一出笑話。冷臨溪發了瘋般趴到地上,眼淚溢出來,嘴角越是帶著笑,
“她為何從來不告訴我,從來不說。任由我恨了她這麼多年。為什麼?”
“她說了,你就信麼。那年把你從神穀接回,她試過告訴你真相,是你自己不肯相信她。”緊緊的抱著冷粼湘昏厥的身子,彥天怎麼也不敢放開。抿著的唇微微動了動,淡淡的接過冷臨溪的話,答。
那年的記憶隨著彥天話語的撩撥,一幕一幕,重現在冷臨溪的腦海中。
春天的神穀,盛開著很多很多不知名的花兒。冷臨溪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隻是一直記得,二嬸含淚的臉。她求他,無論如何都要保住二叔,畢竟他們是親人。冷家血脈單薄,就剩下他們兩支。
經曆過動亂後的顛沛流離,回到本家的好長一段時間,冷臨溪都不敢入睡。他害怕,一閉上眼就是鮮紅的血,還有死不瞑目的雙眼。冷家的死士們護著他跟姐姐一路南下,不斷的廝殺,不斷的突圍,死了好多好多的人,姐姐摟著他,甚至用自己的身子替他挨刀子。
無邊無際的夜,他怎麼都不能入眠。是二嬸,通宵達旦的陪著他,給他唱母親曾經唱過的歌謠,給他講母親曾經講過的故事,那是一種讓冷臨溪至今都不能拋卻的溫暖。是那種溫暖使得他認為,所有的風雨都過去了,所有的不堪也都過去了。
但他沒想到,再一次的內亂會來的那麼快。姐姐親手帶人屠了二叔全家,二嬸匆匆跑來求他,無論如何都要救二叔,他們是親人,是親人啊。最後,他什麼也做不了。他被送到神穀,二嬸也死了。
他迷戀的,執著的,自欺欺人的溫暖,從此之後,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