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傅雲雁搖了搖頭,隨即,她眼睛一亮,從荷包裏取出了一小罐唇脂,說道,“這個行嗎?”
南宮昕打開看了看,忙不迭說道:“可以!”
他用小指從小罐中沾出了一些唇脂,在那殘陽上抹了兩三下,並說道:“改完了!”
“那麼快?”傅雲雁忙湊過頭去看。
殘陽在多了幾抹紅色後,在黑白背景的映襯下,變得有如朝陽一般耀眼奪目,而整幅畫的意境也隨之陡然一變,原本的畫上,那些枯瘦如柴、臉色茫然流民,仿佛正在一步步走向地獄。而現在,殘陽變為了朝陽,流民們向著朝陽的方向前進,在這淒慘的氛圍中添上了一份希望,讓望者覺得,隻要再堅持下去,終能迎來陽光燦爛。
僅僅隻是幾筆的變化,竟能帶來如此的效果,傅雲雁不禁眼睛一亮,讚道:“阿昕,你改得真好!”
南宮昕毫不謙虛地說道:“妹妹也是這麼說的。”
“什麼改的真好?”一個威嚴的聲音響了起來,隻見一個三十來歲,身穿玄色暗紋錦袍,腰束漢白玉帶的男人不知時何到了雲瀾亭,一見到他,傅雲雁立刻笑眯眯地請安道,“皇伯伯。”此人正是大裕朝的皇帝。
皇帝慍怒地看向南宮昕一眼,問道:“你們倆在這裏做什麼?”一邊說,他又一邊往前走了幾步,目光不由地留停在了石桌上的那幅畫。
這幅畫是皇帝帶來的,前些日子的流民事件的餘韻未消,今日早朝時,就有一位禦史送上了這幅畫,讓他的心裏壓抑到了極點,下朝後,因知道詠陽大長公主今日會邀些孩子過府來玩,索性誰也沒帶,就微服過來了,他本想著是出來散散心,卻鬼使神差般的把這副畫也帶上了。
坐在這雲瀾亭中,他忍不住又打開了畫,可是他越看卻是越發胸悶煩躁,便出去走了走,沒想到一回來就看到這兩個孩子正在糟踐這畫,一時間有些惱怒,可是現在……
皇帝目不轉睛的盯著畫,尤其是盯著那帶著一抹紅色的朝陽,過了好半天,仿佛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道:“妙!真是太妙了!”
天降災難,官員貪腐,流民北上……雖然世事不盡如人意,可是,這並不代表著絕望。大裕朝才短短幾十年,雖依然有流民,依然有餓殍,但是百姓的日子就已比在前時好了許多。
大裕朝就像是畫紙上冉冉升起的朝陽,讓皇帝相信,總有一天,會天下大同。
“妙啊!”皇帝擊掌直讚道,“這是誰改的?”
傅雲雁與有榮焉地說道:“是阿昕。”
“是我!”南宮昕也舉起手說道,“黃伯伯。”他自然不知道眼前這人是皇帝,隻聽傅雲雁稱為“皇伯伯”,以為是姓黃,也就這麼稱呼了。
皇帝為著他的稱呼愣了一下,心想這孩子還真是不認生的,倒也沒有怪罪,而是溫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朕……我好像從沒見過你。”他聽聞今日小姑母隻請了幾個自家的孩子過來,他的印象中似乎沒有在自己的皇叔伯和兄弟姐妹那裏見到過這個孩子。
南宮昕咧嘴笑著答道:“我叫南宮昕。”
“南宮……你是南宮家的孩子?”皇帝思索了一下問道,“南宮玥是你什麼人?”
南宮昕抬頭挺胸地說道:“是我妹妹。”
皇帝想起南宮玥曾為了自己的兄長向自己要過一株千年何首烏,她似乎提到過自己的兄長心智有虧,當時他還可惜了一陣子。現在看來,這叫南宮昕的孩子雖有些純真無邪,但倒也不如想象中的那樣“傻”,尤其是那幅畫……這種意境,可不是隨隨便便誰都能改得出來的!
“這是你自己想的嗎?”
南宮昕清澈的雙眸不染一絲雜質,聲音輕脆地說道:“是的。太陽代表了希望,隻要有了希望,一切困難都可以克服的!”
皇帝毫不吝嗇地誇獎道:“改的很好。”
南宮昕眉眼彎彎,開心地說道:“謝謝黃伯伯。”
“你除了會畫畫外,還會什麼?”
“我會的可多了。”南宮昕掰著手指說道,“我會背好多好多的書,還會騎馬,會算數,會彈琴……但妹妹讓我去學簫,這樣以後就可以和她合奏。隻是爹爹還沒有教,所以,現在還不會吹。”說著,他有些羞澀地笑了起來。
南宮昕的回答倒讓皇帝更加意外,不由又問道:“你念過什麼書?”
“《幼學》,還有《孟子》的《試經》。”南宮昕不好意思地說道,“不過,《孟子》爹爹才剛教,我還有好多背不出來。”
皇帝存著考校他之心,突然說道:“混沌初開,乾坤始奠。……後麵是什麼?”
“氣之輕清上浮者為天,氣之重濁下凝者為地。”
“事先敗而後成……”
“曰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事將成而終止,曰為山九仞,功虧一簣。”
“不為者與不能者之形何以異?”
“挾太山以超北海,語人曰’我不能’,是誠……”
……
皇帝露出了滿意的神色,雖說以南宮昕這般年紀,又出生士林世家,背個《幼學》、《孟子》之類的並不算什麼難事,但眼前這孩子卻是心智有虧之人,能做到如此,已經相當不容易了。這麼想著,他越發起了好奇之心。而當南宮玥陪著詠陽大長公主來的時候,就看到皇帝和南宮昕兩人一問一答,竟十分融洽。
南宮玥不由一怔,自她重生以來,就開始為哥哥治療,已經快要兩年了,針灸加上湯藥,其實哥哥已經大好,不僅是記憶力,還有洞察力、理解力都有了十足的提高,隻是,哥哥被“困在”五歲已然多年,哪怕現在正在康複,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成長到十三歲,這一點南宮玥早有心理準備,她得等得起。
就好比現在,爹爹明明一個半月前才開始教了哥哥《孟子》,他就已經能夠與皇上對答如流了,這在從前簡直是不能想象的!
南宮玥的眼睛不由的有些濕潤了。
“小姑母。”皇帝這時也注意到了他們,起身向著詠陽微微頜首,又向南宮玥說道,“玥丫頭,你也來啦。”
南宮玥挺直了腰背,屈身行禮:“臣女給皇上請安。”
南宮昕看看南宮玥,又看看皇帝,恍然大悟道:“黃伯伯,原來你是皇上啊……”說著,他跑到南宮玥的身邊,也跟著行禮:“臣子給皇上請安。”他想著妹妹是臣女,自己是男孩子,應該就是臣子了。
“哥哥。”南宮玥小聲地提醒道,“你該稱草民。”
南宮昕也跟著壓低聲音,說道:“是這樣嗎?”
“對啊!”
皇帝心情很好的看著他們在自己麵前竊竊私語,說道:“平身。……玥丫頭,你這哥哥倒也聰慧。”
南宮玥先是笑著向南宮昕偷偷眨了眨眼睛,又說道:“謝皇上誇獎。”
皇帝想了想,又問道:“可有功名?”
“並無。”南宮玥回答道,“兄長在幾月前才重新拾起君子六藝。”
皇帝意外了,“才幾月?”他還以為南宮家的家教嚴苛,連一個心智有虧的孩子都能教導成如此地步。
南宮玥坦然點頭道:“兄長在受傷的時候正念著《幼學》,那之後,也一直在念《幼學》。”隻可惜,當時就連一本《幼學》都教了整整六年,“直到前些日子,爹爹才重新開始教了他《詩經》和《孟子》。”
皇帝不禁讚歎道:“果真是聰慧的孩子。”
南宮玥差點止不住眼淚,哥哥受傷時,她年紀還小,記憶並不深,這還是她第一次親耳聽到有人稱讚哥哥聰慧。她屈膝,感激地說道:“謝皇上稱讚。”
南宮昕也跟著她行禮道:“謝皇上!”
“既然如此,朕就賞昕哥兒一個恩典。”皇帝考慮了一會兒說道,“就讓他去參加這一屆的童生試吧。”
大裕朝與前朝不同,在縣試之前會有一個童生試,算是作為篩選學子的一個門檻,隻有通過了童生試,才算是擁有了參加科舉考試的資格,可以說是相當重要的一環。而童生試的報名一般會在考試前一年,由戶籍所在的知府衙門來進行,南宮昕早已錯過了這一屆的考試,而下一屆就是三年後了。現在皇帝給了這樣一個恩典,倒是讓南宮玥喜出望外。
南宮玥並不會在意南宮昕能不能考得出來,至少有皇帝的這個恩典在,在外人的眼裏,南宮昕將不再是一個“傻子”。
她拉著南宮昕又一次行禮道:“謝皇上!”
“昕哥兒是個好孩子。”皇帝麵帶笑容的說道,“你要好好考,若是過了童生試,朕定好好賞你一番。”說著,他又迫不及待地向詠陽分享著說道,“小姑母,您過來瞧瞧這畫。”
詠陽來到皇帝跟前,一開始還漫不經心,但一看之下,卻不由的愣住了。
“這是早朝時王禦史呈給朕的。”皇帝笑著說道,“讓昕哥兒改過之後,竟是意境大改。實在妙得好。”
“確實不錯。”詠陽點頭說著,“不過,淮北之事也不能疏忽,雖流匪已經鎮壓,但流民卻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安撫的,皇上要小心不要讓這些流民被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