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宋傳興懶得猜,直接問。
“姓寧——寧深!”柳深魚說,“剛剛他來找你了,還讓你回來去找他,說是這個月他都會呆在國內。”
“表哥回來了?”宋傳興的聲音忽的拔高不少,聽得出興奮來,可是很快,那興奮似乎又消散了許多
“怎麼忽然就回來了,不是接手了美國那邊的生意,很忙嗎?”
“我怎麼知道,反正話我帶到了,你找不找他是你的事兒了,回頭別埋怨我。”柳深魚說。
“傻樣,埋怨你幹什麼?”
宋傳興哼了一聲,隔了會才說:“我想想吧!他忽然回來,不是來做說客的吧。”
一句話,讓兩個人同時沉默。
寧深到底是為什麼回國的,柳深魚和宋傳興那個時候都沒能弄明白,大概是因為從小一起長大的緣故,宋傳興對寧深的感情很深厚,以至於沒過幾天,就自動自覺的出現在了寧家大宅裏。
表兄弟見麵自然很親近,寧深絕口不提讓他出國讀書的事兒,也讓宋傳興放心起來。
因為這幾年裏也難得回家一次,寧深就讓宋傳興帶路,在城裏很是吃喝玩樂一番,柳深魚既然是宋傳興的尾巴,自然有機會也是每天跟進跟出。
對此陳鳳雲是滿意的,寧家生意做的大,寧深是長子長孫,將來自然要繼承寧氏的富年集團,柳深魚如果能和他熟悉親近一些,將來哪怕能受一點提攜,再有宋氏可以依靠,這一輩子即便不能大富大貴,怎麼也都能衣食無憂了。
隻可惜,柳深魚的人生字典裏,從來就沒有平順這兩個字出現。
電話鈴聲在寂靜的午夜驟然響起是格外嚇人的,柳深魚整個人從床上彈了起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手機就在枕邊。
那是一串陌生的來電號碼,惟一熟悉的隻有開頭的區號,來自一個遙遠的小城,那裏是柳深魚出生,又度過了青少年時代的地方。
“喂——”按下接聽鍵,柳深魚聽見自己的聲音不可遏製的顫抖起來。
“柳深魚,你是柳深魚吧!”
熟悉的鄉音,帶著急迫:“你這個月怎麼還沒彙錢來?”
“彙過了。”柳深魚一怔,這個月,她的卡裏還有傅正榮給的最後一筆錢,因為未來的收入難以預料,所以她計算了下,如果隻是常規的治療,所需要的錢應該不會那麼多,也就隻彙出了以往的三分之二。
“你想反悔了是不是?你這個人還有沒有一點良心?”
電話那頭的女人立時聲淚俱下:“你也不想想,如果不是因為你,我媽能不到五十歲,還年紀輕輕就得這樣的病嗎?現在她等著錢救命,你倒好,說好每個月一萬二,現在忽然隻給八千了,你讓我們怎麼辦?剩下的錢你讓我們倉促間到哪兒去湊?”
“你冷靜點,我來說——”柳深魚一時沉默,雖然早有預料,但沒想到對方會這個時間來鬧,電話那端,一個男聲則代替了女聲,說道:“柳小姐,我也知道這幾年為了我媽的醫藥費,你沒少出力,也知道你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少彙錢來,可能是你遇到了什麼困難!但是做人就要有擔當,凡事有因才有果,並不是我們無緣無故訛上你的,為了什麼你最清楚,這是你欠的債,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不是嗎?難道錢還了一半,說聲後悔了,你就想翻臉說自己沒有欠債?這樣不好吧?何況,如果不是我媽一直需要用錢,原本多一點少一點,我們也能將就,可現在的情況就是,我們能將就,但醫院也不能同意,少一分錢,人家也不能繼續治療不是嗎?”
“可是我計算過,雖然比每個月少了一些,但醫藥費還是足夠的。”
柳深魚覺得還是有必要解釋一下:“我剛換了工作,確實拿不出更多了。”
“你計算過?那你算沒算過,現在物價漲得有多快?以前打一針就需要幾塊錢,現在沒有百八十塊的你敢進醫院的大門嗎?以前三塊錢在小吃城就能吃飽,現在吃碗麵也得十塊八塊的。每天我還得接送我媽去醫院,什麼工作禁得起這麼耽誤工?難道我家就不要吃飯了,孩子就不要念書了?”
電話又被女人搶過去,機槍一樣“噠噠噠”的說:“這幾年你每個月那點錢我們也是捉襟見肘的,但想著你一個女孩子賺錢也不容易,也沒再說什麼。沒想到你倒先會算賬了,那咱們就好好算算,如果不是你,我們家能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嗎?啊!”
“陳年舊事了,還說他幹什麼?”電話裏男人勸道。
“怎麼就是陳年舊事了?這事在我們家永遠都過不去,她毀了我弟的一生,毀了我媽的健康,毀了我的家,這些缺德事她都能幹出來,怎麼我就不能說了?”女人嘶吼道:“我不僅要在這裏說,我還要去找她當麵說清楚,也讓她的領導和同事評評理,有沒有她這樣忘恩負義的?也讓他們都認識認識,她柳深魚是個什麼樣的爛貨!”
哭聲,嘶吼聲,還是在源源不斷的從電話裏傳來,柳深魚隻覺得眼前一陣陣的發黑,嘴裏好像吃到了黃連一樣,苦得陣陣反胃,用盡最後的力氣,她才勉強說:“你不用再說了,天亮我就把剩下的錢給你彙過去,這樣還不行嗎?”
“不用說的這麼不情不願的,都說了物價飛漲,你不仁就別怪我們不義,這個月開始,每個月不能少於一萬五了,你不願意拿也行,反正我們也活不下去了,我們就去找你,對了,聽說你那個媽再婚的對象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找不到你我們就去找他們,讓大家都來評評這個理。”
女人收了哭聲,一口氣說完這些,果斷的掛掉了電話。
淩晨兩點,窗外寂靜一片,門前的小路上,路燈的光線昏暗,許久許久,都沒有一台車或是一個夜歸的行人經過,大概所有人都睡了吧,柳穿魚想著,除了她,大概這個城市裏的所有人都睡了,她也很想睡,可是心口好像被人塞進了一隻刺蝟,又堵又紮,讓她連呼吸都覺得艱難。
原來一切還是沒有任何改變,所有的幸福,成功,喜悅,對她來說,都好像是鏡中花水中月一樣,遠遠看一眼就好,不要妄想真的擁有,因為隻要她稍稍動一點貪婪的心思,那些個美好,就會像肥皂泡一樣,“波”的一聲,破了,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無聲的將頭抵在膝蓋上,整個人團成一個團,心裏太疼太難受了,就死命的撕扯頭發,不管用,再掐自己,身上疼了,心裏的疼才能緩解幾分,最疼最難受的時候她甚至有一個瘋狂的念頭,就是打開窗子不管不顧的跳下去,這樣就解脫了,沒有過去,也不用再去想將來。
可是不可以這樣的,她死命的壓製住心中這可怕的渴望,剛剛電話裏那些話或許難聽,或許逼得她簡直無路可走,但有一句話卻是對的,這是她欠下的債,是她渾渾噩噩的青春裏,欠下的一輩子也還不清的債,是她不能逃避,隻能承擔的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