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地牢昏暗，有滴水聲。或許，牢房並不在地下，不過是在地上，哪一戶可憐人家空落落的房子裏，有那麼些個敞亮的地界兒，而人都盡趕了去，黯黯的色彩鋪滿室內，這邊闔了門，看不見東都那繁華景色，便是蒼涼地獄。
這一次，最先醒過來的是七級浮圖——她醒了，但是不做聲。一隻眼睛睜著，看著昏暗四周的一切。衛兵，戰馬，刀。又聽不見，旁的地方有捉急的冷哼聲，這下知道了，在安定軍中，他們的資曆還有，並未與旁的人關押在一處——那她也沒有什麼必要藏著掖著。扶著牆壁坐起來，身上血跡已經幹涸而無感。抬頭看看守，卻是熟人，無奈，苦笑，寒暄。
“五哥。”
這種稱呼，對安定侍從來說，叫不了旁的人：倚在那牢門前的，低著頭緘聲不語的男人，正是五輿兵馬。
安定反叛，動機蹊蹺，一把大火過後，西南王便不見蹤影。王府一空，空得徹底。消失的人，大略都能夠贏得安定沽雲的信任罷——留下的人，不是棄子，又是什麼呢——
“……你們為什麼不走。”
“嗯？”
“誰讓你們來的？”
“……”
七級浮圖看著地上，她身旁的兩個男人，稍加思考，回答道，
“我們自己來的。”
“……你們這些浪蕩人，本不用參與這些事情的——”
五輿兵馬說話的時候，兩眼痛苦而慈祥地看著九雋孩兒的臉，
“本就是王爺，特地放了你們一條生路。”
“如若是如此，為何王爺當初要我們生，現在卻偏偏讓我們死？”
七級浮圖也看九雋孩兒，看他呼吸均勻，想必是沒有受傷，這邊嘴角也彎了起來，而後頸不由得痛出冷汗。她問五輿兵馬。然而她又是如此聰明，這邊話剛剛問出口，自己就明白了，臉上的笑，也便多了一點點苦楚的含義：
“王爺任性，惹下這江山——但不由得他做皇帝也任性了罷。”
“……他從學不會給人多一些機會。”
五輿兵馬看起來蒼老了不少，也煩躁了不少，兩眼通紅，麵堂生黑。他在牢外，他們在牢內，七級浮圖看著他一直來回踱步，卻接不上他說的話——他大略這幾天學會自言自語了！
一會兒，聽見他說，“不行不行”；一會兒，又聽見他說“天命”如此；而總之，就是在這暗淡的地板上，用肮髒的靴子，給它蹭地發了光。
最後，他打定了主意似的，忽的回身過來，急切地壓低了聲音，與七級浮圖說：
“等會兒他們要是殺你——”
“狗皇帝還有一口氣，撤退！戰俘就地處決！”
然而，五輿兵馬這邊話沒說完，那邊門已經大開，急急忙忙地本走進來兩個渾身是血的小病，一邊若無其事地喊叫通知著，一邊大踏步地往五輿兵馬這邊走過來：
“將軍，亢龍有變，您去忙吧，這兒的事情，交給我們。”
說罷，兩個人利索地撥開門鎖，一人拖了七級浮圖（從他拖的這個動作來看，七級浮圖確確實實是受了極重的傷，使不上一點兒力氣），另外一個人去拖九雋孩兒，把他的腦袋磕在地上，痛醒了他：
“啊，誰啊，疼不知道嗎？!”
這邊抬頭，看那血齏摻雜下麵一張臉，卻讓那九雋臉色蒼白，說不出話兒來：
“小……林……”
眼前這神色木訥的孩子，可不是六路九雋在安定王府的玩伴，兩兄弟大林小林中的弟弟嗎？再抬頭，去看那高個子的，也確確實實是那大林，不過是人瘦了，個子高了，而不再能說那些玩笑話兒了！看得見這小林手上動作有些停頓，當哥哥的看過來，卻是催促：
“幹什麼呢——”
而小林，給九雋叫一聲愣了過去，又給那大林叫了一聲，醒了過來。再看九雋，眼睛裏有了一點點亮，但卻沒有什麼其他的東西了。他開口，聲音已經變得嘶啞——十分像六路，想必是他的日子，在這戰場上的時候來了的。
他說：
“九雋……啊……”
“對不住了——”
“啊啊啊啊啊——”
九雋也不是什麼笨傻的孩子，已經看見了七娘渾身流血，給那大林擒在手上，這邊便想趁著這小林愣神，至少要把他的刀搶下來，卻趕不上他的反應速度，給一刀進了手掌，釘在地上，瞬間的劇痛抑製不住呼嘯而出。
“你幹什麼！”
那小林，對七娘充耳不聞，聽見九雋哭喊，仍是下意識皺眉，與他在安定王府偷懶挨訓的時候別無二致。於是他補充道：
“……打仗呢……九雋……對不住了。”
於是拔了刀，更加費力地，將那掙紮著的九雋往外麵拖，大略這囚室也是他們的住所之一，怕起了瘟的。或許太暗了，若是見了光，能夠讓他看清楚一點兒的。而大林，卻又要比他更費力一些，為的是七娘見到九雋受傷，這邊要發了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