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
“你敢……”
又聽見,牢房裏麵傳出來的聲音,往黑暗處看,看的見那一個男人的頭抬起來:
“你敢……”
“你敢……動我的女人……”
“先殺他。”
那邊會意的,是五輿兵馬。然而看他的臉,不過是冷冷的表情,卻止不住地老淚縱橫,抹也不抹,大略是真的對那些年輕人無可奈何,而也對著命運束手無策了罷——
他說:
“他不能看著他愛的人比他先死。”
看大林,大林不解。五輿兵馬咳嗽兩聲,大聲嗬斥道:
“還不快去!”
“嗯……”
於是那大林點頭,放了七級浮圖在一邊,這邊來拖八大將軍——拖有光亮的地方來,看得見他的臉,雖然說意識時有時無,但是還是清醒的,微笑的。
他啐一口血,在衣服上隨意抹抹臉,對貪婪地盯著迎麵的七級浮圖,衝她嘿嘿笑,再到五輿兵馬麵前,更是感激的麵孔。他問:
“五哥……你動手……”
“我動手,該疼也得疼。”
五輿兵馬深吸氣,最終還是不忍,那邊大踏步地回到黑暗的內室裏,去取他的兵刃——雖然說,這生離死別的場景本應該令人失神,但是對他,一個戰場的統帥來說,這不過隻是一個小小的,發生過也應該當做沒有發生的小插曲。
於是大林小林舉刀,表情木訥,七級浮圖發出刺耳的咆哮,不顧一切地往這邊爬——
“小林!”
一聲脆響,熟悉不能再熟悉的,刀劍進入血肉的聲音。
七級浮圖,在那一刻失明,頭昏昏沉沉地墜在地上,仿佛這個世界上,什麼都剩不下了。然而意識朦朧之中,卻仍聽見那熟悉的音容笑貌——想必是她自己受了重傷,意識模糊,早早到了那邊,才能與雋兒團聚罷——還有那人——
“六路,那是小——”
不,不,不!疼痛還在,黑暗還在,她仍然活著,雋兒仍然活著!
這一刻,對七級浮圖來說,絕對是人生中最欣喜的時刻。
然而她睜眼,看到的,卻才是真正的地獄。
沒錯,聲音。刀刺入血肉的聲音。抬頭看,一個年輕生命的血液,已經侵入了她的發梢。
食腐童。
他一旦雙手沾染了鮮血,就一生與之有緣。
九雋孩兒在那個時候,才深切地感覺出,他這個一直因為沉默和天賦被人重視褒獎的朋友,到底身上,背負了什麼樣的罪孽。而他當時的感情,卻是用一句話便可以說的出的罷:
如果他知道,即將死在他自己手中的人是誰。
他停不下來的。
血沫從口角和頸部的斷口湧出,浸染一張年輕憔悴的臉,淹沒在粉色泡沫裏的兩隻眼睛,終於帶著不敢相信的恐懼渙散失神。六路禦侍那時候也是發懵的,或者說,對訓練有素的他,那一刻是發懵的,不然他也不會——
“嗚——”
這一聲吃痛,便是不敢相信地,聽見從他口中發出的。定睛看來,一大片血從那少年的背上滿溢出來,霎時間將他紫色的衣衫染成黑色。然而,不管旁的人,還是一下子跪倒在地上的他自己,注意的中心卻全都不在他身上:
那被五輿按倒,而不得一下斬下六路頭顱的大林,現在,又成了六路禦侍劍下的另外一個死者,不過是因為那人的傷痛,傷口的形狀更不好看了一些,然更讓人恐懼的,是正對著他,跪在他麵前的五輿兵馬,頸上那細細的血痕——
他微笑著,想說話,但是,應該是永遠做不到了罷——
下一個瞬間,人首分離,鮮血彌漫視野。
“!——”
仿佛,這個世間用來記敘人的回憶的東西,不過是一個又一個的瞬間。從這一幀,到那一幀之間填滿的,盡可以是空白,也可以是無謂。
五輿兵馬的血從他斷頭之處噴湧而出,將六路禦侍的表情掩蓋在一片暗紅之中,無法分辨。下一個瞬間,他卻哆哆嗦嗦,什麼都忘記了,不過是顫顫地把那刀從大林的脊骨裏拔出來,拄在地上,誰也不敢看,趕著急著弓著腰,背著那八大將軍的慟呼往外走:
“路!長!隨!你王!八!蛋——啊啊啊啊——你王!八!蛋……”
“路長隨……”
九雋孩兒早已經翻坐起來,拖著傷手,去看那七級浮圖。現在,濕了整個後背。他一邊念著這個名字,大睜著眼,仿佛剛剛的那一切,根本不足以證明這個事實。
而那七級浮圖,忍不住自己的眼淚,手不能動,身體蜷曲如嬰兒,將臉深深地埋起來:
“滿小姐……”
“滿小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