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不過自己(2 / 2)

她說:

“那就依公子所說罷。”

看見滿襄白這樣的神情,金駘是有一點點悶悶不樂的。沒有了興致,他可不就將他知道的全盤托出了嘛:

“駘是趁東都混亂,伺機出逃的。昧童小姐先由忠心家仆護送至東南,無論是徹他命太好,得了滿小姐,或者其他明白人的指點,到東南也好,還是駘哪一天有幸,能脫身也好,東南都是一塊絕佳的場所。而您現在見著了駘,事情大略都明白了罷。”

滿襄白說:

“安定王已經攻下東都了?”

“不能這麼說,滿小姐,您對您的安定王還是太自信了。”

金駘大略沒有什麼揶揄的意思——但是他人就是這樣的人了!他說:

“要知道,先咱弟兄們的地盤兒,如若是這麼隨隨便便地丟了棄了,不說那小兒,這不是給金家的臉上抹黑嗎。”

確實,東都所在之地,不僅僅是為了鏈接西南風情各異的板塊,最佳的政治經濟場所,也是一塊絕佳的擁兵之地:

鳳凰未定,東北已降服,所有土地現為王畿,與西南,泗水相隔,重兵堅城,難能逃脫。就算不做任何掙紮,閉門自守,沒有三月五月,不能伐下一城——又要知道,東都,並不是隻有那小小的一個京城罷了!

再加上那安定沽雲攻打東都,又不過是一時的衝動,並不是做好了完全的準備,不過以過去的時日,能夠急攻到東方,已經是契機,又怎麼能以殘兵,破此重防呢?滿襄白點點頭,臉上的表情是沉靜的。

“所以,如您所見,如若是金公子真的想要幫助小滿,小滿謝金公子,於金公子所言,洗耳恭聽;若是金公子現在了卻俗世遍遊人間,讓小滿上船不過是想找點兒樂子——如若是公子得了,小滿,也該下去了。”

“……滿小姐,今後,就不打算做滿小姐了嗎?”

“……小滿很不明白。”

滿襄白低頭沉思,喃喃道,

“小滿到底是誰,明明是小滿自己能夠左右的事情,卻偏偏聽見別人提起——小滿倒是想問金公子,您眼中的小滿,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人呢?”

“……”

金駘看著滿襄白,看她低著頭,耳邊的頭發垂到麵前來,蓋住了她的表情,什麼都沒說的,忽的起身,滿襄白抬頭看他去哪兒的時候,卻不無驚訝地發現,他跪在自己的麵前。

“金公子——”

“駘,代這個不公的世道,給滿小姐道歉了。”

說罷,一頓首。滿襄白忙去扶他,卻半路上停了下來,忽的苦笑起來,不過是跪著,受了他一拜。

“這一下,小滿就明白了。”

人人說是信她滿襄白,說她滿襄白是智慧的化身——然而這智慧,這頭腦,隻不過是那這些活著的人人都有,想活著的人,都要人人都有嗎——

空知的智慧是冷的,是無情的,他看滿襄白,就憐惜她入世太深;金駘的智慧是暖的,有情的,他看滿襄白,就悲憫她離世過久——但是這個時候,他們看見的還是滿襄白嗎——

分明是他們自己。

這世間所有的賞識愛憐,不過是冥冥中,在這個世界裏,忽的找到了自己的倒影,好突然有個機會,讓自己不再孤單吧。

可是這孤單,生而具存。

酒已微涼,東方既白。

“……金公子,教給了小滿大道理啊。”

滿襄白看東方太陽,忽的與那金駘說,

“金公子一定知道,那菩薩的傳說吧。”

“……人遇難,到往訴諸菩薩,見中堂一人,眉目熟識,亦虔誠相拜,再分辨之,與堂上菩薩別無二致,乃大驚問曰:‘菩薩亦有所托乎?’此人答曰:‘菩薩救人,實人救人焉。’”

金駘仍然坐在座位上,背對著天光,還有滿襄白,

“滿小姐到了?”

“多謝金公子相助。”

滿襄白說,說罷低頭笑了,又說,

“謝您幹什麼,最多不過,小滿不過應該謝小滿自己。”

金駘大略會笑罷。隻不過兩方都沒有回頭的打算,看不見對方的表情。隱隱見兵馬慌亂碼頭,亦眼見安定侍衛在岸上等候。滿襄白棄船登岸,不見金駘相送。忽然想起告別,轉身望去,那船亦消失煙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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