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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船行江中,如杯中草芥。四周迷霧茫茫,已不辨天上人間。船上麵的這盞燈,就是天地之間唯一的亮色。往上,暗淡無形,往下,暗淡無形。
榻上,紅泥火爐烈烈,斟出熱酒,遞到滿襄白手上,她也毫不遲疑,又不失禮節地與這邊人謙讓一下,一飲而盡。放下酒杯,兩頰微紅,引發這人笑聲:
“滿小姐好酒力。”
滿襄白白他一眼,神色不少變,但聽得那男人止不住地笑,帶動了那籠裏的黃雀慌亂地叫了起來。這邊偏偏從座位上跳起來,去安撫那鳥兒:
“唉唉唉,金爺爺,莫慌莫慌,不過是滿小姐一笑,還不足以讓您亂了心神罷——呐,最後一壺金家的酒了,也給您一些。”
說罷,這邊推推眼鏡,自顧自地給那籠中鳥添酒,幾乎不曾在意那鳥兒是不是會醉死。滿襄白看著那背影,眼皮底下暈暈沉沉起來,但是心裏毫無波瀾:
“難得金公子嗜酒如命,這邊還拿出好酒來與小滿這等人兒分享。還是多謝金公子了。”
“唉,滿小姐要是真的想貼心一下,還不如讓駘見一下,你預料之外的樣子嘛。”
金駘轉過頭來,一臉不高興的,
“難得駘還心想著,如若是聰明如滿小姐,一定是能猜得到駘死了的——您是知道,看見您一點兒都不驚訝的時候,我心裏有多傷心嗎。”
“小滿確實猜錯了。”
滿襄白笑容可掬,回答說道。
“切。”
金駘自討沒趣。也不願意同滿襄白說話,不過是她問一句,他達一句罷了。
“這船,怎麼到了金公子的手上?”
“駘自己都能出來,怎麼又弄不到一艘船?”
他果然還是話多,笑著說,
“那小兒,嫌棄這船上一層屍體,早早地不要了,駘生下來就是為了好東西的,又怎麼能夠辜負它呢。”
“那金公子,以後就是浪跡天涯了。”
“實在不願意待在他們小兩口旁邊,礙手礙腳。”
金駘說。他這邊還不忘揶揄滿襄白:
“滿小姐和徹的婚事還需要取消嗎——滿小姐如若是想到東南去的話,金某的船是到不了的。”
“您如若是話少了一半,整個人還顯得聰明一些。”
滿襄白說,
“您說這麼多沒用的,人家會看輕金公子您的。”
滿襄白說這話,又引發金駘一陣笑——她是故意的,誰又不知道呢。
“多謝滿小姐了。”
他說,
“您和我都一樣,世人怎麼看待您和我,隨他去吧——”
“要緊的除了快活,還有什麼呢。”
“不說這些不正經的了,滿小姐,您這是算好了,要到東都去做皇後啊。”
“小滿這一段時間在閉塞西南,於天下大事無聞,如若金公子好心,還是要多謝公子。”
“您這樣就一點兒都不好玩了。”
金駘說,這邊提著鳥籠,跳回座位上,盤腿坐下,眼笑眯眯地看滿襄白,
“滿小姐不出門,盡知天下事——還是請滿小姐說說,讓金駘想起滿小姐的神通罷。”
“小滿沒有什麼神通。”
滿襄白說。神色很誠懇的,遞過來一個微笑,眼睛裏有稍稍的謙虛,也有稍稍的無奈——但是沒有絲毫的驕傲和挫敗——驕傲會帶來挫敗。金駘幾番調笑滿襄白的目的就在此。滿襄白不表示自己的驕傲,就是對自己的驕傲最大的隱藏。如果對那讓她登了渡的好心的金駘來說,再過半刻,他就會膩了。
果不其然,接下來的半刻裏,金駘不過是笑著看滿襄白,而滿襄白也笑著看金駘。後來,也似乎是相約一樣的,他們一同看望窗外,然天地茫茫,卻不下雪——感覺,人若是不說話,天地之間就應該下一場雪的,看來是錯的。
金駘說:
“滿小姐和安定王,果然是一模一樣的人才。”
雖然他話語之間提到安定沽雲,滿襄白卻絲毫沒有觸動的樣子。她說:
“安定王是安定王,滿襄白是滿襄白,還請金公子不要再開這樣的玩笑。”
“哪兒有,先見到滿小姐,可不是這樣子的哦。”
他說,忽的眼睛睜開來,嘴角降下來,整個人都正經了起來,看得出,他是在模仿滿襄白的表情。
“笑麵虎安定王,誰能不嚇一跳呢。”
滿襄白臉上表現出一點點小小的吃驚,但是心裏完全理解,也完全接受:是啊,如果是安定沽雲,他們的思維那麼像,需要處理的事情又不盡相同,都是給世道打壓過的人兒,怎麼不能長著兩張完全一樣的麵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