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後,世界上少了脆弱無能的方蓮,多了處事有方的滿襄白。但是,這並不代表著,她自己心裏,那個有情有義的小人兒就得死——愛上安定沽雲的,一定是那個小小的人,而不是無情無義的滿襄白——即使那人愛的是滿襄白罷了——他也一定,愛的是滿襄白和方蓮的混合體,也就是現在的她。她十分自信。滿襄白之所以是滿襄白,她自己與那世人有太多的不同:她見過許多,不是生就是死,不是冰就是火,不是愛就是恨的人,她不理解,也不敬佩:這個世界上,就算真的有聰明如她滿襄白的人,也一定不能夠理解得知她內心所想,不然她就隻能愛上她自己了!她給誤會空間,給憤怒空間,給自己空間,她知道,她完全可以,讓滿襄白去冷,出盡風頭;也可以放任方蓮去愛,享盡快樂;隻不過,這次在安定的時候,她遇上了,不得不用理智來處理的,感情的問題:她當然不想讓自己失望,這個選項的答案也很簡單:她必須找到,方蓮的弱點,讓這個小丫頭以她的方式變強——這樣,一切都可以解決——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才一定要回到三山千海——
她笑著說:
“馬上,就不隻是滿襄白是行家了。”
如果空知不告訴她,他的箴言,她自己,也足夠去麵對。滿襄白想。
“……最後了,這位小姐。”
“……嗯?”
“請,讓馬甲發車罷。車停下已經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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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開車簾,滿襄白才知道,空知野老到底在想什麼。
青寧,雖說還在滿泗境內,但是在地域上已經完全劃進三山千海的丘陵地帶,與自守孤立的三山千海無法建立聯係,也與滿泗國內沒有多少相幹。
天上下雨,煙雨朦朧,鎮上兩三竹樓,越發顯得淒愴。路上泥濘,馬蹄沾水。倒是一路好草,在滿泗境內幾乎也遇不見——又是冬天,即使是滿泗,路旁草也基本上夾灰帶黃,沒有什麼生機可言——或許,“青寧”的“青”字,就是說的它們罷。
“啊,姐姐,你又這樣寫‘青’字!不是說了嗎,上麵是三橫,不是四橫!啊啊啊,下麵‘月’字的兩橫連在一起了,就不要再抹了啊!好難看的!”
“啊,你好煩啊,萌萌!字寫的好,隻要一個人都夠了罷!你又不是看不懂!我天哪我寫不完了,我真的寫不完了!媽媽回來會罰我的!好萌萌,求你了,幫我寫點兒罷!”
“姐姐的字,我學不上來嘛……”
那少年說著,手上的朱筆還是沒有放下,給他眼下,滿襄白那慘不忍睹的字體畫了一個大大的橫叉,血紅色延伸進草叢裏,生出幹淨的,生腐的氣息:青巾直綴,竹箱寶盒,左手手腕纖細,留有墨跡——
不是方孟春,還能是誰?可再看那傷口幹涸,蠅蟲生蛆,半張臉已經陷入到淤泥裏,隻剩下失去意識的眼睛,還有魚一樣的嘴,在不停地喘氣,這一副橫死而未死的樣子,又怎麼能夠讓滿襄白想到,這就是她回到三山千海方家,想跟家人提起來的方孟春——
根本用不著說些什麼,也許是因為根本說不出些什麼,滿襄白一把撥開懵懵的馬甲,直接跳下車來,抱那青年頭顱入懷,這邊把脈,這邊叫到:
“萌萌!方子萌!方孟春!”
她連續叫了兩三聲,仿佛是很有把握的樣子——誰知道她是不是慌了神?——扔了那手,這邊扒著看那人的眼睛,從這個角度,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
車上的馬甲也慌了,這邊扔下車子,想去叫人,又怕那空知野老一個人,又找阿厝,阿厝到前麵探路去了,想到兩個姑娘家,這邊慌亂不知所措,但見空知野老慢慢掀起車簾望出來,心裏稍稍安定了一些——但看滿襄白,大略知道,這必是一劫。
“……蓮兒……姐姐……”
“滿……滿小姐……”
“……”
滿襄白抱緊那冰冷的頭顱,把臉頰貼在方孟春臉上,閉著眼睛,鬱鬱仿佛聽不見呼喚。
“空知。”
“……”
“救救我。”
滿襄白說罷,久久聽不見回音,回身望向,果然,原地隻餘一張紙,紙上有舊折痕。路遇空知野老一世,仿佛隻是一場幻夢。
恍神之中,懷中青年的痙攣將她從幻想中拉回到了現實,忙輕輕放下他,在自己的衣服上胡亂擦了兩下手,撿起那藥方,打開來看,不由得心裏又起來一陣慌亂:
一張白紙幹幹淨淨,上隻書一個漢字,名之曰北。
北,水?北,寒邪之氣,當以熱克,又熱瘟為患,難以大火。北,北,北。北過襄水,有鳩山,廖白映清,應有高人。北,北。相背為逆,相守為常,此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