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空知一問(3 / 3)

一共三次機會,已經為情勢所迫,使用了兩次,而空知一行人,也即將行過滿泗東南,到與三山千海接壤之處。滿襄白所思,再無後顧之憂。

於是,一日,她與空知野老說:

“您,大略是看錯了滿襄白。”

而那老人不過拈須不語,於滿襄白,很自然地能體會出他的心情:行醫是劫。

他既然在最開始,選擇這樣一條道路,直到人生的最後,別人的生死,怎說,都與他脫不了幹係。有些事情,如吟詩,如作樂,如揮狼毫筆,寫千字言,都是有情的人做的;

而有些事情,如治國,如行軍,如上窮天文,下盡人事,這些事情,卻隻能由無情的人來做。

至於他,醫治生靈,便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執掌生死:

因為執掌,所以無情;因為生死,所以有情。就憑借這樣的他。說是試探滿襄白,大略都是一些不可捉摸的玩笑話——滿襄白知道。

所以,那一日,道青寧,也就是進入三山千海的最後一站,滿襄白是從心裏覺察的到,她贏了。

“空知啊空知,雖然小滿知道你就要死了,但是該說的話還是得說:您真是個好人——在您的眼裏,醫術也是純粹,可是,醫者醫人難醫心——”

“您走之後,這世間或許再也沒有像你一樣想法的人了。”

“……醫人……醫心……總是難題。”

老人說話,氣若遊絲。他現在也一定遭受著病痛吧,而且,還有憑借他那豐富的知識,知道那將來不可豁免,從而帶來的無法挽回的絕望。滿襄白若是到了這種地步,大略會去跳崖——她把目光從他身上轉轉出來,同他一樣看著窗外,隻用耳朵留神。

“究我一生……也沒有參透這人心的奧妙……”

他說,

“但是她就是行家了。”

這個她,指的是滿襄白。這一次,是滿襄白看見空知野老犯倔時間最長的一次。她一直在給空知台階下,張口小滿閉口小滿,但是那老頭兒死活不應,仿佛在等待著什麼——她滿襄白可不是一清二楚!

經過這些日子,她已經清醒過來了,這也是為什麼她要去三山千海,而不是留在這個,讓人魂牽夢縈的是非之地——

在她弄明白,那安定沽雲和白沽雲,安定子卯和泗色城誰是誰之前,她一定要弄清楚,自己是方蓮,還是滿襄白。

安定沽雲,是白沽雲一腔赤誠之心的神化;而安定子卯,是泗色城十年尋覓求索的見證;而她,在二十年前,沒有任何理由,從方蓮,變成了滿襄白:在那時候,她懵懵懂懂,不知所措,不知道更改姓名對人的意義——直到現在,她才發現,那個讓他們兄妹重新開始的男人,是多麼的有勇氣,也是多麼的無奈:

自那之後,世界上少了脆弱無能的方蓮,多了處事有方的滿襄白。

但是,這並不代表著,她自己心裏,那個有情有義的小人兒就得死——愛上安定沽雲的,一定是那個小小的人,而不是無情無義的滿襄白——即使那人愛的是滿襄白罷了——他也一定,愛的是滿襄白和方蓮的混合體,也就是現在的她。她十分自信。

滿襄白之所以是滿襄白,她自己與那世人有太多的不同:

她見過許多,不是生就是死,不是冰就是火,不是愛就是恨的人,她不理解,也不敬佩:這個世界上,就算真的有聰明如她滿襄白的人,也一定不能夠理解得知她內心所想,不然她就隻能愛上她自己了!

她給誤會空間,給憤怒空間,給自己空間,她知道,她完全可以,讓滿襄白去冷,出盡風頭;也可以放任方蓮去愛,享盡快樂;隻不過,這次在安定的時候,她遇上了,不得不用理智來處理的,感情的問題。

她當然不想讓自己失望,這個選項的答案也很簡單:

她必須找到,方蓮的弱點,讓這個小丫頭以她的方式變強——這樣,一切都可以解決——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才一定要回到三山千海——

她笑著說:

“馬上,就不隻是滿襄白是行家了。”

如果空知不告訴她,他的箴言,她自己,也足夠去麵對。滿襄白想。

“……最後了,這位小姐。”

“……嗯?”

“請,讓馬甲發車罷。車停下已經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