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見了什麼?
她什麼都沒有看見。
她感覺她什麼都見過了,什麼都不需要再看見了。她知道,她本來就是眼前這一切幕後的主導者之一。她知道什麼是流血,什麼是受傷,她知道她不會知道受傷之後,死亡之前的那種疼痛,她也不想嚐試,受傷之後,死亡之前的那種瘋狂——這涉及到一種毒藥。
這種毒藥十分特別,它能夠使人始終保持理智,使人始終在所有人都想放棄自己的理智,以此來放棄自己對絕望的感知的時候,它卻不會——
這種毒藥叫做與己無關。
血。很多人的血。死亡。很多人的死亡。絕望。深深的絕望。在一瞬間暴發出來,滿襄白不是沒有見過。隻不過是每每見到了以後,在心裏總是要留下裏一些抹不去的痕跡罷了——就算是這樣,就算是滿襄白,這也是以後。
看著眼前突然爆發的戰局,滿襄白的腦海裏一片空白。她現在沒辦法氣定神閑地評論說,這是一次突襲。這次的突襲絕對是賭上軍隊統帥的能力和經驗,而且能夠一舉把一個軍隊的聲名,一個人的力量詮釋到頂峰的,一場具有全新意義的戰役。
而戰場上的聲名之所以如此珍貴,自然能夠想象出來背後所承擔的代價——滿襄白十幾年來為自己鑄造的通行天下的聲名,又價值多少鮮血呢?
滿襄白堅信,那個時候她聽到的,不過是風聲。
“做我的女人吧。”
“如果我比他還要好。”
黑衣白馬。不知道是對自己的足夠信任,還是與這戰場恰當相配的輕狂,馬上的男人不過配了一塊暗暗的,有些發黑的純銀護甲,背後一把長槍,一手任意攬住馬匹,一手伸向你。
臉上帶著輕薄的,意味深長的笑——總是讓你清楚的,那個對的人,在一瞬間讓你願意什麼都不想的那種笑容,那種聲音。
你總是想聽著他說的,你與他在一起,那麼許許多多陰晴不定的日子裏,就是為了這個畫麵,這一句話的時候。那一隻手,有些分不清是他的手,還是命運之神的手,總是很有魅惑力。
就這樣走吧。
就這樣——
抓著手臂的那隻手突然開始用力,同時,伸出去的那隻手,抓到的隻是虛空。滿襄白木木愣愣回頭看著,卻發現攬抱著自己的人,變成了執頭徹,而猛然回頭看去,刀槍相擊的火花已經點燃了視線:
她是在最後的那一瞬間,被泗色城大力甩了出去,而那人卻憑著極其厚重,而將他整個人的感覺變了樣的威嚴的鎧甲,硬是憑著鎧甲中縫隙的相插,而身體的移轉,躲過了致命的衝擊。
再之後,突然就看不見了安定沽雲的臉——執頭徹身手敏捷令人歎喟,明明還攜著滿襄白,一瞬間奪刀在手,砍翻了馬上的敵人奪得戰馬,這邊攜帶滿襄白縱馬離去。
滿襄白掙紮著身子,從他的肩膀上麵看過去的時候,就已經看不見安定沽雲了。他應該已經被泗色城拖下馬了罷。
泗色城有這一次靠近他的機會,一定不會草草放過他——如果沒有了馬上的這一點優勢,安定沽雲就一定不是泗色城的對手——而如果泗色城並無心置他於死地,也一定不會這樣做,如若他去了——別這樣——別這樣——
難道說,子卯真的要殺了沽雲嗎?
想到這兒,滿襄白一愣神,更加確認他兩人之間的情況的時候,卻給執頭徹從他的肩膀上一把拉了回來,而幾乎是同時,剛剛滿襄白伏著的地方,便突然滲出一大片血跡——滿襄白自己根本沒有發覺的,而明明是從執頭徹背後射過來的箭,執頭徹卻感覺到,並且,在關鍵時刻救下了滿襄白——而且——
“啊啊啊啊——”
滿襄白現在根本不是滿襄白了。她頭腦恍惚,根本估計不了身邊發生的事情,當且卻像一般的女人一樣哭叫,惶恐地想要將執頭徹推開——這樣的後果,不過是把她自己摔下馬,留在這幾乎沒有機會生還的戰場。
而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候,還是執頭徹,想都沒想的伸出那條受傷的手臂,一把抓住滿襄白的手,把她扯回到自己的身前。
而直到那溫熱的血從他的肩膀向下,真正流到滿襄白手上的時候,滿襄白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些什麼,停止了對眼前人的廝打掙紮,不過是一臉驚愕地看向眼前青年淡然神情,怔定定不知道說什麼好。
她想把手從執頭徹的手中抽出來,但是她辦不到。她的手冰涼僵硬。她什麼都不顧,伸出另外一隻手來掰那青年的手指,但是她兩手都是僵硬的,根本不聽她使喚。這時候的滿襄白,幾乎都要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