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還是那青年鬆了手。轉而,也像是想安撫滿襄白一樣,忽的按了她的頭,到自己的胸前去。隔著薄薄的衣衫,滿襄白停聽得見那顆年輕的心髒在跳動——然而這並不像她自己一樣,心跳急促,毫無規律,反而十分穩定,甚至比常人還要平穩。
為的是他可能真的,對這戰場親切平常,熟悉的就像是自己的家園;
對流血,對犧牲,看的十分平淡,就好像,疼痛和死亡,不過是一種歸屬。
滿襄白再也止不住,伏在他身上哭了起來,而那青年,大略也不知道她心裏想的是什麼罷。
這時候,最好不要打擾她。
天黑了。風聲平息,而各處的火光無人熄滅,從地平線上望過去,能看的見微微的火光,還有天地之間升騰的煙柱。不知道在那樣不詳的火光裏,在這荒蕪人煙的土地上,能夠燃燒起來的,又是什麼東西呢?
滿襄白他們燒了一條狗。圍靠在火堆前,不僅僅是為了取暖,也是為了躲避瘟蟲。此時的執頭徹,比起當日在婚禮那種場合的他來,卻又更加放得開來:
他也知道,現在還當著滿襄白的麵,也大大方方地褪去了上衣,查看自己紅腫發黑的傷口。西南多毒木,若是這箭上沒有些許毒物,倒也蹊蹺。
而到不了這相對安全一些的地界,滿襄白就已經平靜了下來,聞了傷口,下得馬來,那青年生火,她也就就近尋了幾味救急草藥,放在嘴裏嚼了,自後麵伏在那青年背上,替他吮了毒來,再敷上藥。如此親密的舉動,在這兩人看來,卻毫無遐想可言。
再等到執頭徹皺著眉頭穿上血衣的時候,滿襄白正在看著火堆發愣。以至於他問她的時候,她根本就沒有反應過來。
“多謝滿小姐。”
“——嗯……嗯?”
滿襄白回應了,但是要慢很多,有些遲疑的樣子,
“柳將軍?”
“嗯……”
這下裏短短的沉默,還是能看出來那柳徹慣常的脾氣,但是正是因為這沉默的短暫,才看得出這不慣常的事例來。
他直接問:
“他把她放在哪兒了?”
“誰?誰把誰?”
滿襄白反問說,看到的,是一張急迫的臉。
“昧童。金駘,他把她放在哪兒了?”
滿襄白苦笑說:
“小滿怎麼會知道?”
“您一定能知道的——先,您救了她的命,還沒謝過您——”
他急急忙忙地說,果然,以他的性格,耐心已經到達了極限——他要起身,給滿襄白跪下,她本意是看都不想看他一眼的——看著那平日裏冷著臉,身段極高的男人,給她滿襄白行了一個大禮,心裏恍恍惚惚的,似乎看見的是其他人,又不敢相信。
她如若是不說話,那人一定不起身——但是她又能夠說什麼?金駘不得不死。他活膩了。以他的身份和能力,無論是或者,亦或是死了,對滿泗來說,都是一個巨大的隱患——金家永遠都是滿泗心髒上的一塊毒瘤,總有一天,為了活命,滿泗會付出血的代價,將金家除去——或許用同歸於盡才更好些。
沒有一個時機會是一個比較好的時機,也就是說,無論是什麼時機,除去金駘,除去在這塊土地上久久纏繞著的,金姓氏族的關係網,對滿泗來說,都是一個恰當的時機。而現在,柳家被趕盡殺絕,金家唇亡齒寒,聽起來,還挺像那麼一回事。
金家自己都難以保全,又應該怎樣照顧這柳家的友人?滿襄白剛剛是不知道,她知道,是她剛剛經曆過的一切作祟:
她從來沒有料想過的,從來沒有經曆過的一切事情,會在一定時間內,擊碎她逃避不開的,此生為人的脆弱的心理,但是對寄宿在身體裏的她的才華,並不會產生任何影響。
即使是仍然渾渾噩噩的現在,她滿襄白也能夠斷言說,昧童已經死了。她大略會死在東都城南的回南寺,至於原因,她現在還跟不上她的思考。她的思考告訴她,即使是餓死,對那孩子來說,也會是善終——
接下來,就應該是告訴他了。
告訴他,告訴這個萍水相逢的人,他的希望已經全部破滅了。
感謝他,感謝他是如此的幼稚,相信她滿襄白是無所不能,他救了她的命,但是她卻沒有辦法,救他的心。
這對滿襄白,應該是輕而易舉的。
“……您先起來。”
“……滿小姐若是不為徹指一條明路的話,徹是不會起身的。”